父亲问自己何时调回御史台时弥澄溪还有些不高兴,因为她觉得现在挺好的,每天能看到很多国朝各地的奏折,对各地的事情都能了解。 比如现在,她就看到了坪山县令鲁必的奏折。鲁必说,坪山县都为山地,而山土疏松不储水不适合种植麦子稻谷,倒是十分适合种植葡萄,且近两年葡萄酒大受欢迎酿造趋势大好,故提议在坪山县开出的山荒以种植葡萄。弥澄溪觉得甚妙!再一看日期,这折子是她到坪山县的前一日鲁必便写的。 楚奕央看到了她满脸笑意,问:“看到什么这么开心?” 弥澄溪抬头一看,见陛下正盯着自己,便起身行了一礼,“涂州坪山县令鲁必提议在县内开垦的山野荒地种植葡萄,臣觉得甚好。” “哦?”楚奕央很感兴趣,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弥澄溪赶紧捧起那份奏折,呈予陛下。 密州也是疏松土质,就是大量种植的葡萄。也正因为那里曾是当今圣上的藩地,故被重点扶持。这两年盛行的葡萄酒也大多是在密州当地酿造,销往国朝各地。 楚奕央看了鲁必的奏折忽然来了兴致,“你可知密州所酿的葡萄酒为何大受欢迎。” 还不是因为陛下您喜欢,只要您说一声好,鸡毛都成凤凰羽。“酒好?”弥澄溪喝过葡萄酒,但她不喜欢。 “为什么密州的葡萄酒就好呢?麟州亦有酿造。”麟州便是国都所在,京中便有不少人家栽种葡萄,收果时酿一两桶自己喝,但品质与密州酿造的根本没法比。 弥澄溪觉得这个问题太超纲了,她平时就不怎么喝酒的,更别提自己都不喜欢的葡萄酒了。皱了皱眉头,“因为……葡萄好?” 楚奕央扬唇一笑,在御座上换了个坐姿向着她,一副平常聊天的模样,“嗯,正是因为密州所产的葡萄好。密州白日日照长,夜里却冷得紧,夏日时节又常有雨水不至干旱,但由于沙壤土质不储水,故也无生涝之忧。这样的风土极其适合葡萄生长,故所产葡萄品质极佳。” 弥澄溪认真地理析了陛下的话,回道:“坪山县比之周围县府地势确实高了一些,山高到了晚上自然会冷,白日日照的话……涂州与密州相邻应该相差无多。”突然弥澄溪又一副高兴,“陛下要看一下坪山县的山土吗?臣有。” 嗯?楚奕央一副不可思议地看向弥澄溪。她有坪山县的土?土?? 弥澄溪见陛下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脸都红了,低低道:“臣第一次外差,所以取了些土做纪念。” 以前只听说偏乡野地的人入了京使劲撬京城的城墙角砖拿回去供着,没想到还有人去偏乡野地挖土回来做纪念的。 楚奕央哈哈笑了两声,“弥爱卿莫不是准备把国朝十三州都走个遍,所到之地都挖些土?”他觉得弥澄溪着实可爱,眼里不禁泛起宠溺。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弥澄溪还是对陛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行行行,有合适的外差就派你去。楚奕央越看越觉得弥澄溪讨喜,若不是此时身在勤政阁,他都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肉。 下午,吏部尚书萧裕安就吏部侍郎沈秋回乡丁忧,致侍郎一位空缺一事来请陛下定夺补缺人选。 这沈秋是嘉胤三十七年的科举榜眼,与庞图一样皆是寒门出身。庞图有妻族帮衬,仕途比之顺遂不少。这沈秋熬了二十来年,楚奕央继位扫除太后一党,原吏部侍郎被贬黜才提了沈秋上位。沈秋忠厚刚正,楚奕央拔擢他也正是因为他对寒门官员多有照拂,可一个月多前他父亲过世,他便辞官回家丁忧。丁忧要三年不事朝政,楚奕央原是打算待他丁忧百日后夺情起复,让他回朝复职。可……已经有人急不可耐了。 先帝在位时冗官冗员,楚奕央继位明里暗中都裁撤了许多,可吏部侍郎这样的官职太过关键,一众候补皆是虎视眈眈。 楚奕央心中不悦,但面上不表,只“嗯”了一声。汪正很是有眼力,即刻接了萧裕安的名单呈到御案上,露着笑示意萧裕安可以先退下了。 可萧裕安固执,定定地望住御案,似要等陛下立即定下替缺之人。 吏部乃六部之首,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这吏部侍郎之职何其重要自不必多说。御史台与吏部亦有联系、合作,对于吏部的事弥澄溪自然也了解不少,候补人选她也能猜出几个,不外乎都是世家子弟。陛下……不想将吏部重职尽交世家之手。 弥澄溪拿起案上三封奏折,起身,走到御案前,对陛下揖了一礼,道:“陛下,这是紧急奏折。臣失职,已经耽误了一日,陛下恕罪。” 楚奕央看了弥澄溪一眼,立即心领神会,怒道:“弥澈!你所司之职何其重要!做事万要警醒,怎可懈怠马虎!” 皇帝很少发怒,可一旦叫了谁的大名那就表示已经是怒极。萧裕安忍不住为这个小丫头捏了一把汗。 “陛下息怒!”弥澄溪扑通一声跪下了,似是吓得要哭出来了:“臣日后定警醒认真,陛下恕罪。” “罢了!”楚奕央压了压怒火,“先将奏折拿来。” “是!”弥澄溪颤巍巍地起了身,将奏折放到陛下面前。 弥澄溪转身之时目光恰好与萧裕安对上。萧裕安见她两眼噙泪,一副委屈害怕,顿时也没了再待下去的想法,朝陛下揖了一礼,“臣先告退。” 汪正送萧裕安出御书房。 见人走远,楚奕央看着弥澄溪,露出个笑,低声道了一句:“小机灵鬼。” “嗯?”弥澄溪没听清陛下说什么,转头看向陛下,“陛下说什么?” 楚奕央拿来萧裕安递上来的名单放到弥澄溪面前,“看看都有谁吧。” “哦。”弥澄溪说着,先拿绢帕揩了揩眼角。刚才“表演”太过用力,眼泪真的流出来了。 楚奕央见她那样子,又不禁笑了笑。 弥澄溪看过名单,上面列了五个名字,果不其然都是世家子弟,为官七到十六年不等,与萧裕安不是有姻亲关系,就是有利益瓜葛。“挺明目张胆的。”弥澄溪总结道。 “吏部可不是他萧氏一家私属。”显然陛下已经猜到名单中都有哪些人了,这些人都不干净德行有愧,对付这些人,那就——“让御史台去办吧。” 弥澄溪颔首道“是”,立即给御史台密了一份近期弹谏名单。 * 苏倾之被发往汾州原安县做县令,上任时间宽裕但他无颜折回家乡见父母,便决定早些去汾州看看。 昨日他一接到圣旨,缓过劲来后就将腊肉、酱菜一类的东西都送给屋主,并辞别。 今日一早,他去外头吃过粥点,便回来收拾衣衫。 两年前入京,他仅带了三套衣衫,如今黯然离京依然是……不,多了一套。是陛下赐他入赏春宴穿的那套蓝色锦袍。 苏倾之轻抚着上面精细的绣花,心中感慨万千。弥澄溪还没见过他穿这件锦袍呢,意气风发的模样定能给她留个完美形象。 看着手中锦袍,回想着赏春宴那日自己吸引无数世家小姐目光,苏倾之不禁翘唇一笑,有些自嘲的味道。当初倒还真奢想陛下能为他赐婚了呢。 “是奢想,是妄想啊。”苏倾之冷冷自嘲。 忽然!他眼神一亮,心中有了个想法。 * 未正时分。 苏倾之锁了宅门。将行李往身上一背,轻松翻身上马,他原本是打算租个马车去汾州的,可陛下赏的马他最终是没舍得卖掉,最后决定骑着马一路南下。 “苏大人!” 忽然听得有人喊他。 苏倾之抬头一看,见到喜宝正小跑而来。他今日穿的是一身便服,想来应该是休沐。 都被贬出京到小县做七品县令了,这京中难得还有人喊他一声“苏大人”。苏倾之不觉泪目,下了马,努力地对喜宝笑了一笑,“喜宝小哥今日是休沐?” 喜宝点点头,看了看苏倾之这一身行头,“是。苏大人今日出京?赶巧了,我送苏大人一程吧。” 苏倾之心中唏嘘。初见喜宝他是来送黄柬,第二次他是来送锦袍,可这第三次……却是来送他离开千里之外。 唏嘘归唏嘘,苏倾之还是不禁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差点就化作热泪飞流。他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多谢小哥。小哥多保重。” “嗯嗯。”喜宝连连点头,“那苏大人也保重。” 苏倾之点头应好。想着上回他来送锦袍而自己都没有给赏钱,于是掏出荷包,从里面掏出十两银子来,“这个给小哥喝茶。” 喜宝惶恐,忙摆手推拒:“这可使不得!我不能收!” “拿着!”苏倾之往他手里硬塞。 “我不能收。”可喜宝拒绝得也是强硬。 一番你来我往,苏倾之发现喜宝是真的不愿收他这银子。一个小太监力气还挺大,抓得他的手都勒出了五指印。苏倾之落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犹豫了一下,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宅子,道:“小哥可还记得院中有一棵柚子树?” 喜宝咧嘴一笑,“记得。” “上面的结的柚子很甜,八月初就可摘。若是到时这院子还没租出去,小哥可以来摘几个尝尝。屋主孤寡一人,怕寒凉之食,不吃柚子的。”苏倾之一说完,觉得心中轻松不少,好像一件久积之事终是得以说出口,解脱了。 “好。”喜宝答得郑重。 苏倾之想了想,没有什么事了,便一拱手,“就此别过了。保重。” 喜宝回了一礼,“苏大人珍重。” 苏倾之特地拐上朱雀大街,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京城的繁华。 听着马蹄声声,苏倾之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巍峨的皇城。 当年科举他一举登第,就是身着状元袍,骑着高头大马,在状元仪仗一锣一锣的喜报中风风光光从这朱雀大街入的皇城。犹记得那日,大街两边挤满了人,百姓纷纷夸赞状元郎一表人才,听得他面红耳赤,心里美滋滋的。 可今日,也是真真切切的惨戚戚。 皇城还是那样巍峨肃穆,苏倾之满心敬畏。 别了,皇城。 陛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