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八楼对面的薛楼,二楼雅间里,李辅仁正在跟两人密谈。 这两人穿着儒袍,头戴东坡巾,竭力让自己变成文人士大夫模样。可是一开口,一举手,一股子商人的精明,就止不住地透露出来。 “王员外,范员外,都是自家兄弟,不要说我没有给你们发财的机会。” 李辅仁笑眯眯地说道。 王员外非常胖,胖得说话时脸上两边的肥肉,都跟着一抖一抖的。 他努力睁开陷在肥脸里的那双绿豆眼睛,透出的全是贪婪的光。 “还请李大郎指点一二。” “河西家的粮价,粳米每石十贯,小麦每石八贯,粟米每石十一贯。一手粮食,一手钱,绝不拖欠。” 王员外心里默算了一下。 西京最近的粮价是粳米每石九百二十文,小麦每石七百一十文,粟米每石一贯挂零。 十倍啊,要是运到河西家去,除去路上损耗,还能赚六七倍。 仿佛看到了黄灿灿的铜钱正潮水一般向自己的钱柜涌来,很快就装满,哗哗地往外溢流出来。 王员外开心地脸上每一块肥肉都在欢笑着。 范员外身形一般,但是坐在王员外身边,就被衬托成了瘦子。 他很是忧虑地说道:“粮价确实不错,很公道。只是不知道那边有没有这么多钱?” 没有等李辅仁开口,王员外嘿嘿一笑。 “范兄,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河西那边在陕西六路抢了上百年,抢了多少金银珠宝。还有,他们把持着河西要道,从西域过来的商队,都得给他们交税。百年来赚了多少钱?你还怕他们没钱给!” 说到这里,王员外对着李辅仁,很诚恳地笑了笑,“李大郎,你评评,我说得对不对。” 李辅仁眼睛里闪过一道光,随即满脸都是赞许的笑容。 “王员外,当代陶朱公,会有让你算错的地方?” 王员外笑得更开心了,脸上的肥肉仿佛黄河水浪一样,一浪接着一浪。 他捏着好几层的下巴,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握住下巴的动作,却像是在肉堆里面翻找什么宝藏。 “只是怕没有那么多粮食?” 范员外看了他一眼,“内黄决口,河北大水,朝廷正从各处调集粮食赈济灾民,同时要平粜几处常平仓的库粮。王兄大展神通,打通各处要害,让他们在库粮里一石掺五斗陈粮,三斗砂石,不就出来了吗?” “灾民嘛,有口喝的吊着命就行了,要求那么高干什么?” 王员外高兴得浑身的肥肉在抖动,激起了千堆雪。 他指着范员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直娘贼的,真是囊娘地贼坏!鬼点子真多,又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说到这里,王员外又叹了一口气,“赵十三在八柳树跳什么溃口啊?要是不跳,那里决了口,京畿遭了灾,我又能在它的库粮上分一分,不用去河东等地调粮了。唉!” 李辅仁听到赵似的名字,脸上的肌肉忍不住跳了几跳,总算稳住,没有变了脸色。 范员外把脸凑到王员外跟前,“王兄,知道主意是我出的,到时候从河北搞出粮食来,分我五成。” “五成?呵呵,要不要我把家里那口子,还有养在外面的几个小娘子也给你?”王员外还在不停地笑,只是变得有些皮笑肉不笑。 “我也不嫌弃。” “滚球!顶多分你一成。” “四成,必须四成!我就是没有河北转运使司的路子,要不然那还用得着给你出这主意?” “知道我有这路子?这门路人脉值千金!一成,只有一成。爱要不要!” 看着两人在为了即将到手的粮食争论不休,李辅仁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两位员外,粮食好弄,可怎么运到河西去?” “这个不用你操心?”王员外豪气地说道,“我在陕西转运使司也有路子。混在给边军的军粮里一起运。报五百石,运一千石。到了边寨,五百石军粮再混两成砂石进去,把转运耗费挣回来。” 王员外此时仿佛是一言九鼎的陕西都转运使。 “边寨里的那些贼刺军,老老实实吃下本员外的砂石陈米,再放我的粮食出关,敢啰嗦半句,不仅好处全无,我还要断了他们的粮,活活饿死这些狗囊养的!” “王员外霸气!”李辅仁竖起大拇指说道。 “霸气个球啊!我挣得是辛苦钱,那比得上张雍那个王八蛋。”王员外气馁地说道。 好比挣了万贯家财,正洋洋得意,发现自己的家产只是别人的零头。在人家面前,自己还是穷人。 “是啊,张雍那个王八蛋,利用同窗、故交等各种关系,从河北往北面卖粮食、盐巴、茶叶、铁锭,再往南边贩马走皮毛。不仅不缴税,还全是他娘的违禁品。” 范员外也感叹道。 “违禁品好,不违禁他能卖那么高的价钱吗?” 王员外也忍不住叹息着,脸上的肥肉也陷入到深深的痛惜中。 在薛楼另一处宽阔的雅间里,一群雅士们也看到赵似怒马收赵偲的那一幕。众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遂宁王赵佶身上。 这些人除了李公麟之外,还有给事中赵挺之,左司谏吴材,太常博士刘正夫,太学录事白时中和名士李邦彦。 “简王好生霸道啊。只是如此莽撞,不知后果,一味弄险,不是朝廷幸事。”赵挺之朗声说道。 今天是白时中为了巴结赵佶,托了李公麟的关系,又搭了人情脸面,请了赵挺之、吴材等几位来。 见到赵佶目睹刚才街面上一幕后,有些郁郁不乐,心里大悔,不该选这个倒霉地方啊。 白时中盘算一番后,开始挽回局面。 “简王不知兵戈凶险,居然自请领兵去进剿荆山贼,刚愎自用,难以长持啊。”白时中眼珠子乱转,就像玻璃球在碗里乱滚。 嘴里先暗暗踩了赵似几脚。 看到赵佶脸色微微转缓,心里大定,给吴材使了个眼色。 刘正夫却抢先开口了,“荆山贼吾听说过,聚众万余,甚是悍勇。周围四州禁军遏制不得。吾等担心,其袭犯运河,乱了漕运,那就是大事。” 赵佶耷拉着眉毛,神情复杂地说道:“皇兄正是听了十三哥如此进言,定下让他带兵进剿。我的十三哥,又要立功了!” 听着这有些泛酸的话,吴材眼珠子一转,“大王,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赵挺之好奇地问道。 “李士美不是在主编《京都院报》吗?简王殿下用兵事宜,我们可以一一详细地刊登在报纸上,抽调哪处兵马?何处集结,几日出征,沿途何处。此乃光明正大之事,如何刊登不得?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吴材一脸正气地说道。 白时中鼻子就像闻到美味的狗鼻子,上下不停地耸动着。 他揉了揉鼻子,闷声说道:“荆山贼不会看报纸吧?” “总有识字的人吧。《京都院报》有很一大部分沿着运河出到江宁东南,其中有几份路过荆山附近时,被当地人买走,如何碾转去了荆山贼手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后,吴材谦和地笑了笑。 雅间里一片寂静,刚才一直没出声的李公麟突然起身道:“大王,老夫有一幅画,终究不得其法,还请殿下帮忙看一看,给予指点。” 赵佶愣了一下。 刘正夫跟着起身道:“李公大作,在下还求目睹一二。殿下,就让在下陪你一起去李公处观摩。” 赵佶反应过来了。 “好!高俅,叫人去结账,我们去龙眠公处。” 门外应了一声。 赵佶起身,和气地向白时中诸人拱手道:“蒙亨先生,你的盛情本王心领了。这顿我请。下回有空,还请诸位俊才到王府一叙。” 说到这里,赵佶特意对着李邦彦微笑示意,“你办的《京都院报》,很好,本王很爱看。后续多少花费,只管找王府管事支取。” “谢殿下!”李邦彦激动地说道。 其余赵挺之、白时中、吴材也起身,恭送赵佶、李公麟、刘正夫离开。 重新坐下后,吴材冷笑一声,“李龙眠,老滑头。刘德初,更是个机灵人。赵公,你说当何如?” 赵挺之捋着胡须,正气浩然地说道:“让简王得个教训,吃一见长一智,于他个人,于朝廷社稷都是好事,照行吧。” 李邦彦脸露喜色,连忙起身拱手道:“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为诸公办好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