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机宜之意,奴不明白。” 迎着李彦的注视,高太监瞳孔收缩,摇了摇头。 李彦道:“好,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些!” “我上奏有关吐谷浑复国一事,至今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吐谷浑为我大唐藩国,如今的局面,也必须有我大唐撑腰,新的政权才能重新稳定。” “如果没有圣人诏书,即便是弘化公主和青海国主回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而此事关系边境稳定,关系到遏制吐蕃的扩张,陛下此前对吐蕃战局如此关切,诏书理应第一时间下达!” “现在呢?为何如此大事,长安却毫无反应?” 高太监道:“圣人头疼病发,整日昏沉,天下大事,难道还有比圣人的龙体更重要的吗?” 李彦道:“且不说陛下龙体欠恙,还有入阁群相,还有满朝臣子,诸位内侍来此,又是得谁的命令?” 高太监低声道:“奴等是为丘阁领治伤,不至于病情反复。” 李彦冷笑:“顺便再查看边境情况,好回去禀告?” 高太监闭上了嘴,三个内侍见气氛紧张,又走了出来。。 李彦视若无睹,一指府外:“你真想见到府外围满军士,一声令下,你们全员丧命的下场?” 高太监身体轻颤,看向杨再威。 杨再威烦躁的道:“有李元芳盯着,城中军队再动,我们确实没有活路,这还要看我?” 高太监深深叹息:“既如此,长安到底怎样,李机宜你岂会一无所知?奴言尽于此,你真要逼迫,奴等这些贱命,也只能舍给你了!” 李彦微微闭上眼睛,片刻后开口道:“我们回长安!” 高太监愕然:“回长安?现在?” 李彦道:“就现在,我刚刚已经做了安排,几位随我一同出发!” 高太监和杨再威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空,想到跟这位在一起,就没有不熬夜的,无奈点头:“好!” …… 说走就走。 等到五人匆匆收拾行李,等出了府邸,发现狮子骢安静的站在府外,马鞍边也挂着行李。 众人骑马出城,披星戴月,一路疾驰,到达赤岭。 等过了赤岭,就是大唐陇右。 下了山路,李彦呼吸了一口空气,发现这段时间一直在高原环境下生活,骤然回到平原地区,还真容易醉氧。 杨再威一无所觉,高太监和三名内侍也隐隐觉得不适,提议道:“李机宜,不如我等去凉州修整一二,再回长安吧!” 李彦摇头:“不入凉州,直接去关中,我想要看看灾情到底如何!” 其实还有个原因,凉州刺史韦待阶,态度蹊跷,在关键时刻停下了对大军的粮草供应,有拖后腿的嫌疑。 京兆韦氏,显然已经彻底站队,这个时候回凉州,是可能被扣下来的。 眼见李彦态度坚定,高太监无奈,只能跟上。 众人不走官道,只求近路,短短三日,就到了灵州灵武郡。 李彦往驿站而去,高太监却脸色微变:“李机宜,我等不方便住在驿馆,还请另寻去处。” 李彦看了他们一眼:“那找间逆旅住下!” 如明崇俨那般梅花内卫,虽然不希望曝光,但如果真的瞒不住了,也会直接表露身份。 毕竟是一个朝廷的,又不是外敌,顶多监视臣子不光彩,遭到敌视罢了。 而这些人不同,他们一旦曝光于众,下场绝对凄惨。 宫内的那个人,还没真正上位! 高太监道:“多谢李机宜体谅。” 一路上寻找舒适的逆旅,他又看了看街头:“关中灾情看来并不似传言那么严重啊!” 李彦早就在观察:“你没有发现,街上的人太少了?杨再威,去问问这里的粮价。” 杨再威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你凭什么指挥我?” 说着去不远处的一家米铺问了粮价,回来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斗米要百文钱,倒不如去抢!” 李彦脸色沉下:“我在凉州时,买一斗米只要十文钱,这里还是灵州,居然翻了十倍?” 旁边路过的一人听到,过来攀谈:“这位郎君不是此地之人吧,这个价不算高了!” 李彦道:“未请教?” 那人叹道:“关中大旱,赤地千里,继以蝗害,这些米全都是从陇右来的,自然精贵!” 李彦道:“可这百文一斗的米,又有多少人能买得起?” 那人低声道:“买不起又能如何?这还是有卖米的,你们再往东去,别说米铺,县衙都没米了!你这匹骏马是陇右的青骢马吧,我劝你们还是速速回陇右,这里待不得了!” 李彦沉默下去。 那人见李彦并没有动摇,最后提醒了一句:“去城外西郊,看过之后,你们就知道不能再走……” 李彦拱了拱手:“多谢好心!我们走!” 众人来到城西,远远就见这里挤满了人,妇女的哭喊声,婴儿的啼哭声冲天。 杨再威变色:“那边是怎么回事?” 高太监低声道:“每逢大灾,都会卖儿卖女……” 话音刚起,十几道身影突然从旁边冲了过来。 高太监身后的内侍见了,立刻冲出,只是几脚,就将那些人踹翻在地。 而不少人倒下,直接口吐黄水,没几下就不再动弹。 其中几个相比起来稍稍有力气的,在地上扭动,杨再威抓起一人询问:“那在做什么?” 那人呻吟:“陇右的……跑到关中买人……我卖了妻儿……米吃完了……求求……给口吃的……” 杨再威放下人来,不远处又传来凄厉高呼:“我的娃儿!我的娃儿!” 他往那边看去,就见一个陇西大汉,把一个年轻妇人丢上马背,却将她怀中的孩子往地上一丢。 那妇人凄呼:“别在这里丢,别在这里,他们会吃了他的!” 陇右大汉嘟囔一句,将孩子抱了起来,翻身上马,喜滋滋的离开。 而围观的人确实发出失望的叹息。 这是陇右来关中买老婆了,却不要孩子,就算现在抱着一起走,接下来恐怕也是抛弃的下场。 而明明与贩卖人口无异,却没有官吏阻止,甚至官府的人都不敢到场。 否则灾民涌过来,他们也走不了。 李彦再也不看:“速去长安!” 高太监等人默然跟上,杨再威也一言不发,跟着他翻身上马。 他们很快发现,那个灵武郡的路人说得真没错,越往关中去,情况越差。 因为祸不单行,由于饥荒,部分地区还发生了疫病,一村一村的人死。 成群结队的饥民逃难,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树皮都被剥光,露出白花花的树干,树叶也被蝗虫和饥民啃光。 李彦一行不得不避开逃难的大部队,但即便如此,也能见到逃难的人。 走着走着,就有人倒下,由于尸体太多,野兽也开始泛滥。 狼和野狗四处流窜,根本不怕人,杨再威一拳一头,李彦持刀也宰杀了几十头。 终于,他们抵达了扶风县。 犹记得使节团来时,住宿在这里,街道上随处可见前来法门寺朝圣的僧侣,而街头的小吃也让人一解馋虫。 而现在,那副秩序繁华的景象再也没有了,街头一片荒凉,倒是见不到拥挤的灾民。 但正因为这样,李彦脸色一沉,直接来往法门寺外。 就见寺门紧闭,不见迎客僧人。 李彦的怒火积蓄到了极致,一字一句地道:“这一路所见,我们连吐蕃都不如!上前叫门,没人开就砸开!” 杨再威心头一颤,听到了话语里蕴含的滔天怒意,立刻上前,二话不说,咚的一脚踢了过去。 看似大门紧闭,门后却早有人警惕地守着。 他刚刚踢了一脚,寺门开启一条缝隙,几条棍影抽了过来。 杨再威不闪不避,反手抓出,直接将棍子夺了过来,劈头盖脸的砸了进去。 里面惨叫连连,不多时躺了一地的武僧,如此动静也让更多的僧人冲了出来。 “李副使?” 为首的僧人看向李彦,愣了一愣,倒还记得这位半夜将他们召集的大唐使节,赶紧喝退左右:“我等不知是李副使大驾,失礼了!” 李彦问道:“你们主持呢?法明呢?” 僧人道:“我这就是去请主持,但法明师兄已不在寺内了!” 当主持慢条斯理的走了出来时,李彦第一句话就问道:“为何寺门紧闭,灾情如此严重,身为皇家寺院,难道不该赈济灾民吗?” 主持平静的道:“李副使,寺内是施粥的,可灾民太多,几次引发混乱,未免佛骨舍利遭到损坏,县衙便不允了。” 李彦道:“那些灾民呢?” 主持道:“县衙把灾民带走了,我等只能闭寺修持。” 李彦深吸一口气,又问道:“法明大师呢?我想见一见他。” 主持道:“法明师弟已去洛阳,远行匆匆,似有难言之隐。” 李彦凝视这位无悲无喜的主持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等出了法门寺,杨再威和高太监两人异口同声的道:“李机宜,我们今夜就可到长安了!” 李彦遥遥望向长安的方向。 是啊……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