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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362章 从君权天授到主权在民

  徐渭并没有直接响应苏泽的话,而是说道:“那请大都督召集南直隶各知府,问一问大家的想法。”  苏泽点头说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正该如此,那就以大都督府的名义向南直隶各府下政令,让他们赶往南京共同商议政务改革的事项。”  南直隶下本来有十四州府,不过掌控在东南手里的有十二州府,徐州和淮安府还在明廷手里。  其中最重要也是最繁华的,分别是南京附近的应天府、何心隐担任知府的苏州府,申时行担任知府的松江府,由朱明起义宗室朱聪浸担任知府的凤阳府,以及李贽暂代知府的徽州府。  其他各府倒不是不重要,只是人口不如这么几府多,商业也不如这几府发达。  苏泽从北方大胜返回,就召集南直隶的知府们开会,众人自然不敢耽误,很快就齐聚南京。  这期间,苏泽通过快船得知了自己离开北方之后,京师发生的状况。  裕王登基,京师闹出的种种幺蛾子,果然以朱明皇室的德性,隆庆登基之后京师的日子还是那么糟糕。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部分人对于隆庆的评价比较高,甚至认为如果隆庆如果能多当几年皇帝再死,大明还有中兴的可能。  而实际上隆庆这位皇帝,评价还不错的原因就是他死的早。  如果万历死的早,估计也会被捧成一代明君。  隆庆登基之后,其内廷花费比嘉靖更盛。  比如嘉靖朝已经停罢的鳌山灯会,隆庆一登基就恢复了,这么一场元宵节灯会就要耗费几万两银子。  再比如隆庆充实后宫,他继位不久就暴毙也和纵欲过度有关。  而隆庆开海和隆庆新政,很多也只是嘉靖朝政策的延续,比如海禁这件事在嘉靖末年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更何况隆庆开海专门开了漳州月港这么一个通行不方便的港口,根本不是后世认为的全面开放。  所以隆庆的这么一系列操作,都在苏泽的意料之中。  当了这么多年的裕王!登基了之后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这样的明廷甚至不需要专门抹黑,京师百姓自然会编排出各种谣言和笑话来攻击他们。  苏泽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东南政务改革上。  之所以这么迫切,还是因为政务上人才缺口太大了!  靠着福州水师学堂的积累,再加上苏泽靠着长宁卫的班底,军事上的人才并不缺乏。  大沽会战之后,明廷在短期内也不会继续和东南爆发大规模冲突了,军事建设只需要按照原本的速度稳步发展就行了。  但是随着地盘的扩张,政务上的人才越来越缺。  就连朱聪浸这种一个月上一道公文请辞的知府,苏泽都找不到替代他的人,只能让他继续干着。  众知府齐聚在南直隶巡抚衙门的公堂中,苏泽让人搬来一张大桌子,将会议的材料印刷出来,然后让众人坐在桌子边上议事。  环视一圈,众人状态各不一样。  申时行的状态最松弛,他所治下的松江府是全南直隶税收第一的府,松江的钞关每年上缴的商税,就抵得上福建两三个府的赋税了。  申时行工作能力非常强,普通的府衙事务他只需要半天就能处理完毕,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在苏州府内巡视,他性格比较随和又擅长交际,和松江府上下关系都很好,松江府士人都称他有宰辅之才。  仅次于松江府的就是苏州府了,何心隐比起上一次见面瘦了很多,他浓浓的黑眼圈仿佛一名皓首穷经的老秀才。  何心隐在苏州府很少过问府衙的其他事务,一门心思就是编写法典,修订法典。  虽然看起来不管事,但手下官吏若是触犯法典,何心隐执法的时候也是冷酷无情的。  时人都称这两位知府,申时行以黄老家治松江,何心隐以法家治苏州。  苏泽这位妻舅李贽,原本在浙江做知县,因为政绩不错被提拔到徽州府做代理知府。  徽州府也是商业重镇,徽州商人在整个大明都有巨大的影响力。  李贽这些年受到新学影响,思想也逐渐成熟,他在徽州担任知府的任上,提出一系列新学的新说法。  比如李贽提倡“真我说”,认为“追求人欲”才是天理,特别反对三纲五常的伦理关系。  李贽连续写了几篇文章,《论新家庭》,《新生活》,《论婚姻》,全部都是批判婚姻家庭中的父子关系,夫妻关系,倡导妇女解放,倡导小家庭模式。  同时李贽还坚决反对各种形式的蓄奴,严厉打击了徽州府内的各种人身依附关系,解放家丁,家奴和世代佃户,对收养关系进行了严格的控制,阻止大家族通过养子的方式控制人身自由。  李贽也倡导商业,认为逐利是符合人性的行为,认为商人并不比读书人低贱。  同时李贽在徽州府大规模的废除官员和读书人的特权,坚决执行苏泽“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施政纲领。  所以李贽当政受到的非议和攻击最多,徽州府的读书人专门在《警世报》上刊登文章骂他。  而李贽这是狂儒性格,他也在《警世报》上和这些徽州读书人对喷,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最后就是朱明宗室朱聪浸了,这位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在会议桌前战战兢兢的。  苏泽让他担任凤阳知府,算是千金买马,让明廷官员知道起义首功的待遇,对于朱聪浸的能力,苏泽没有太多的期望。  等到政务人员充足之后,自然会找个清贵的职位将他养起来。  除了这些知府之外,苏泽还将王锡爵和许国安排到了会上。  两人和申时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故友相见的欣喜,日后这一科三鼎甲,都要在苏泽麾下效力了。  申时行也是苦笑,科举开考以来,状元榜眼探花相继造反,怕是日后也是史书上一段奇闻了。  众人都坐好了之后,徐渭主持会议说道:  “大都督召集大家开会,就是商议东南政务改革的事情。”  苏泽接过话说道:  “南直隶是东南之重,改革自然要从南直隶开始,众位都是南直隶的知府一级的官员,请大家畅所欲言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让苏泽惊讶的是,第一个发言的竟然是朱聪浸这个凤阳府知府。  朱聪浸首先说道:“大都督,属下拜读了您在京师写的《与明廷书》,觉得茅塞顿开,这篇文章当真是切中要害。”  “其中元明革命的说法,将君权天授变为主权在民,实乃一言动摇了明廷的法统所在!”  苏泽看向朱聪浸,没想到第一个说出这样话的,竟然是他这个朱明的前宗室。  苏泽的元明革命之说,恰恰是他文章中最重要的部分,只不过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后半部对明廷的警告上。  朱聪浸又说道:“在山西的时候,以及在凤阳担任知府的时候,属下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明廷两百年,名臣良相也不少,为什么还是日益倾颓呢?”  “权自唯上,署吏皆从上官,下官皆从上官,臣僚皆从君上,这才是明廷腐败的病因啊。”  朱聪浸说道:“属下想要说凤阳府的一个小故事。”  他慢慢的说道:“凤阳府的府衙有署吏加上办事的衙役,足足有两百人,午时要在衙门吃一顿饭,于是属下就将这件事交给了户科的一名书吏来做,并且定下了伙食标准,每人一个月是一两银子。”  “这笔银子从俸禄中扣一半,剩余的一半则由凤阳知府衙门补贴。”  “这书吏平日里办事还算是牢靠,手脚也算是干净,可是刚刚实行了几日,普通吏员和衙役却怨声载道,将事情闹到了属下面前。”  “原来这户科的书吏,给知府衙门中的有品级官员,书办等三级以上吏员(前文,吏员分六品),全部都安排的每月四两银子的标准,而普通吏员和衙役,则是一个人一个月半钱银子。”  “因此属下的餐食中每一餐都有肉,而普通衙役顿顿只有菜吃,还不如自己买菜烧了带来吃。”  “这书吏并没有贪墨这笔银子,但是却让府衙的好政策变成了坏事,属下撤去了他这份差事,却没有惩罚他,而是在思考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泽听完了朱聪浸的这个故事,立刻说道:  “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这书吏的权力都来自于你们这些上官,自然不用照顾普通衙役的看法了。”  朱聪浸一愣,他连忙说道:“大都督真是一语中的!正是如此!”  朱聪浸又说道:“属下在山西的时候,是朱明宗室,按照明廷的定例,每个月应该能领到禄米。”  “可我们这样的穷酸宗室,就算是挂着宗室的名头,到地方官员那边领米,也经常会被推诿扯皮,缺斤少两,甚至有时候直接被克扣。”  “而那些近支亲王,或者大宗的王爵,往往能侵占大量官田民田,该有的禄米一点也不会缺少。”  “大都督这句话,真的是道尽了明廷问题的症结所在。”  苏泽问道:“那凤阳府衙午餐的问题,朱知府是如何解决的呢?”  朱聪浸说道:“所以起来也简单,凤阳府城内酒楼也多,我就让府衙各房的吏员和衙役们推出代表,然后让凤阳府城内的酒楼按照日餐的标准送菜,最后选出一家物美价廉的出来,如今府衙上下都对午餐很满意。”  苏泽惊讶的看向这个因为起义首功而成为知府的朱明宗室,他宽厚的脸就像是普通农夫,没想到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方法。  朱聪浸又说道:“后来读了大都督的《与明廷书》,属下更是觉得茅塞顿开,悟出了一番道理。”  “明廷的问题,在于君臣都认为君权天授,正是因为君权天授,所以才有一切唯君上的说法。”  “而明廷各级官员,想要升迁也只需要上级满意,自然心中没有百姓。”  “所有人只要伺候好上级就行,官场也就成了虎斗场,成了豺狼窝,才有了明廷那么多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才有了那么多为虎作伥的胥吏衙役。”  “大都督说的,权力只为权力来源负责,权力来自于上,那就只需要唯上就行了。”  众人全部都沉默了。  何心隐有些担忧的看向苏泽。  苏泽直接鼓掌起来:“朱知府此言,真乃吾之知音也!”  苏泽说道:“朱知府的做法,就是从君权天授改成主权在民,由府衙吃饭的人推举出评价的人,由他们决定菜式和口味,这个方法妙!”  但是苏泽说完,李贽突然说道:  “大都督,主权在民是没错,可是这民,又怎么能用一个字概括之呢?”  “凤阳府衙的官吏衙役们吃饭,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要用少的钱吃上好吃的饭菜。”  “但是在治政的时候,民可是多种多样的。”  “富商是民,农夫是民,工坊雇工是民,他们的想法千差地别,所求也完全不一样。”  “就算是雇工,属下也见过各种各样的。”  “比如徽州府的墨工,徽墨天下出名,墨工多是家族传承或者师徒相承,有知名的制墨师傅,所制作的徽墨比黄金还贵。”  “但是近些日子,徽州府有工匠发明了新的制墨工艺,不需要和以前那样取灯灰为原料,而是改进工艺直接用煤灰大量制作墨灰,再用便宜药材批量制造,徽墨的价格也下来很多,虽不如传统徽墨那么字迹弥久,墨香清远,但是也足够便宜,让很多百姓也用得起。”  “那些制作传统徽墨的工匠们就联合起来,到府衙状告,要求那些用新法制墨的工坊产的墨,不能冠以徽墨的名头。”  在场众人先是一笑,紧接着也思考起来。  在苏州府和松江府,也有过传统织工要烧毁工坊织布机的事情发生过。  李贽说道:“主权在民,这民到底是哪个民?要如何平衡各个民的需求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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