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内阁首辅—周延儒离开了文渊阁，而后坐着八抬大轿，回到了位于鼓楼大街的府邸中。　　 周延儒年事已高，内阁的政务又非常繁忙，一天时间下来，身心都十分疲惫，按理来说，回到府中之后，就该早些用饭、休息才对。　　 事实上，回到府中之后，周延儒一口水没喝、一口饭菜没吃，更没有睡觉休息，而是倒背着双手，在书房中来回渡步，还不断的长吁短叹，满脸皆是愁容！　　 这位首辅大人，是在为国事发愁吗？　　 非也，是在为私事发愁！　　 最近几天，京师内出现了流言蜚语，说是内阁次辅—温体仁搜集到了一些证据，准备向皇帝参奏自己，一举置于死地！　　 虽然是流言蜚语，可是无风不起浪啊！　　 何况自己和温体仁一向是面和心不和，暗中多有争斗，温体仁想要参奏自己，夺取内阁首辅之位，完全有这个可能！　　 而自己要想保住位置，必须提前做好防备，问题是，温体仁搜集到什么证据了呢？　　 莫非自己暗中收受贿赂的事情泄露了？　　 莫非自己贪污军饷的事情泄露了？　　 莫非自己在家乡置办豪宅、侵吞大量耕田、矿山的事情泄露了？　　 ……　　 想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想出来。　　 没办法，自己做过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无法确定是那一件出了纰漏，真是头痛啊！　　 正当周延儒冥思苦想、头痛不已之时，书房门口响起了老管家—周福的声音：“启禀相爷，大理寺少卿韦蕃大人求见，说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与相爷商议！”　　 “哦，请韦大人进来吧！”　　 “诺！”　　 周延儒心情极差，若是别的官员上门求见，肯定拒之不理，可是韦蕃例外。　　 一则，大理寺少卿—韦蕃乃是东林党的重要成员之一，当年魏忠贤编写《东林点将录》的时候，韦蕃便名列其中，排在第七十六位，绰号：地俊星—铁扇子！　　 二则，韦蕃性格沉稳，从来不说大话，既然说有重要事情商议，那就肯定非同小可，故而不能不见！　　 ……　　 片刻之后，书房的木门推开，走进来一名身材修长的老者，正是大理寺少卿—韦蕃。　　 “阁老，下官深夜登门、多有打扰，还望多多恕罪！”　　 “无妨的，韦大人请坐……来人啊，上好茶！”　　 互相见礼之后，二人分宾主落座，有丫鬟端来了两杯龙井茶，放在了紫檀木桌案上，而后躬身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再次关闭。　　 周、韦二人喝了两口茶，这才开始谈正事。　　 “韦大人深夜登门，不知有何重要之事？”　　 “这个嘛，阁老可知道，两天之前，次辅—温体仁的府中出了一件丑闻？”　　 “哦，丑闻？”　　 “不错，温府内的一名小斯与一名丫鬟在库房中私通，结果被当场抓住了，二人都受到了惩罚！”　　 “这件丑闻啊，本阁略知一二！”　　 ……　　 周延儒一向视温体仁为最大政敌，担心其对自己不利，故而安排了大量的人手，暗中监视温体仁及其府内的情况。　　 丑闻的事情，安排的耳目们早就汇报过了。　　 具体情况是：小斯叫高小宝、丫鬟叫田桃儿，二人皆是十七岁，少男少女、干柴烈火，又在一个院子里天天见面，结果生出了情愫。　　 两天之前，二人在一间库房中私会，结果被人撞破了，并禀告了温体仁。　　 温体仁勃然大怒，下令打了田桃儿四十戒尺、打了高小宝四十板子，并克扣整整一年的月例银子，以做惩罚！　　 这件事的确是丑闻，说明温体仁治家不严，府中风气不正！　　 话又说回来了，京城的大户人家，时常发生一些丑闻：小斯与小姐私通、小斯与小妾私通、小斯与正室夫人私通……甚至是儿子和姨娘私通、儿媳与公公私通……烂七八糟、难以启齿！　　 与之相比起来，温府的这点丑闻就不算什么了！　　 韦蕃深夜登门，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吧……想到这里，周延儒不禁露出了不悦之色！　　 韦蕃见状，连忙继续说道：“小小丑闻，自然不算什么，不过嘛，阁老恐怕不知道，那高小宝挨了板子之后，怀恨在心，已经从温府中逃走了，还捎带着偷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哦，偷走了什么重要东西？”　　 “是一本账册，温体仁收受贿赂的人名、数量、时间全都记在上面！”　　 “竟有此事！”　　 周延儒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神色复杂，既惊讶、又惊喜！　　 现如今，大明朝的官员就没有清廉的，温体仁亦不例外，暗中没少了收受贿赂，不过温体仁做事十分谨慎，从来不留把柄，没想到，暗中记了一本账册。　　 如果自己能拿到这本账册，向皇帝告上一状，温体仁就必死无疑了。　　 那样的话，不仅除掉了最大的政敌，自己的危机也随之解除了，可谓是一举两得，问题是，怎样才能拿到那本账册呢？　　 “韦大人，可知高小宝和那本账册的下落吗？”　　 “自然知道，那高小宝逃出温府之后，不敢在京师停留，于是逃到了京郊—昌平县，投奔了一位远房堂叔，并在其家中躲藏了起来。　　 巧的是，这位堂叔叫做高来财，乃是下官手下的一个负责打理庄园的庄头！　　 高来财弄清情况之后，立刻骑着骡子来到京师，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报告了下官，还带来了那本账册，一并交给了下官，阁老请看，就是这本！”　　 说话间，韦蕃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放在了紫檀木桌案上，并将其翻开。　　 “阁老请看，账册上面的字迹，是不是温体仁的亲笔？”　　 “是、是，老夫和温体仁一起共事多年，认识他的字迹，错不了，错不了，哈哈！”　　 “温体仁丢了账册，肯定心急如焚，要小心他私下串通口供，拼命抵赖收受贿赂之事啊！”　　 “哼，铁证如山，他想赖是赖不掉的，不过韦大人提醒的对，此事宜早不宜迟，明天一早，本阁就进宫告状！”　　 其实韦蕃诉说事情的时候，周延儒还有些半信半疑，因为温体仁素来谨慎，黑账这般重要的东西，肯定藏在十分保险的地方，又岂会被一个小斯轻易偷走呢？　　 可是看过账册之后，周延儒的不再怀疑了，因为上面的字迹确确实实是温体仁的，不是别人模仿的，而且在账册后面，还加盖了温体仁的私章，这是做不了假的。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老天爷要温体仁灭亡，故而账册被高小宝偷走，又几经周转，落到了自己手中。　　 另外吗，账册内容十分详细，行贿官员的名字、官职、数额、时间，全都清清楚楚。　　 其中就有秦锋，共计行贿十四次，行贿的东西：黄金、白银、珍珠、猫眼、玉石、翡翠……应有尽有，价值难以估量！　　 换而言之，只要将这本账册送到皇帝手中，不仅温体仁必死无疑，就连秦锋都人头难保，如此一来，自己就能报门生被杀之仇了。　　 想到这里，周延儒恨不得拿上账册，立刻进宫告状。　　 问题是，天色已经大黑了，宫门早已关闭！　　 按照规矩，宫门关闭之后，为了防止生变，大臣们一律不得入内，就算有天大的事情都不行。　　 因此上，要想告状的话，只能等明天早上了。　　 接下来，周、韦二人又详细商议了一番告状的细节，以及注意事项。　　 直到二更时分，一切都商议妥当了，大理寺少卿—韦蕃这才告辞离开。　　 送走韦蕃之后，周延儒的心情大好，腹中也觉的饥饿了，于是命下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而后甩开腮帮子、颠起后槽牙，吃了个沟满壕平！　　 吃饱喝足，上床休息，准备养足了精神，明天好进宫告状！　　 可是周延儒太兴奋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能苦苦煎熬着。　　 三更。　　 四更。　　 五更。　　 ……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一夜未眠的周延儒从床上爬了起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在仆人们的服侍下，简单的洗漱了一番。　　 而后连早饭都没吃，就换上了官服、怀揣账册，坐上八抬大轿前往皇宫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