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伤未愈他便匆匆上去与十一会合,显然是因为韩天遥的话,生恐有人背后下手,对师姐不利。 十一指尖挑起一柄小小飞刀把玩着,泰然自若地饮酒,笑道:“小观,别担心。这里没人的手有师姐的飞刀快!” 月光下,她容色绝美,足以颠倒众生;可飞刀锋芒凛若寒霜,隐透的一星两星锋芒,冷锐得仿若能直透人心。 不论朝颜郡主消失多久,隐匿多久,这一刻素衣简饰出现在人们眼前的,绝对还是那个名动天下的三千凤卫之首。 施铭远盯了她许久,慢慢转过了脸。 面对这样的女子,凭他怎样老谋深算,也不敢拿儿孙性命作赌注去搏。 济王宋与泓则始终看向十一,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欣赏。 人人都知道他喜欢朝颜郡主,也唯有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寻找朝颜郡主,他对她的爱慕是如此的光明正大,众所周知…… 韩天遥将手抵住额,无声皱眉。 他的十一,的确太招人。 却不知从今以后,她会不会依旧只是他的十一;又或者,一切将天翻地覆,连同他筹划好的未来,都不得不因为今晚而全部推倒。 从前无声而去的朝颜,以这种方式轰轰烈烈地回来,纵然再次绝尘而去,带给韩天遥、宋与泓、齐小观,以及宫中帝后的影响,都将无从估量。 小隐园内外几乎已被凤卫完全控制。除了竹楼内的那处秘道,施铭远的人连只鸟都别想放出去。 可那处秘道岂是寻常人可以进出的? 即便安排宫中禁通过,也是提前做了种种防备,真正明了进出口具体位置的,只有晋王世子宋昀和楚帝安排给他的两名心腹随侍。 明知救兵难至,亲人又被挟制,施铭远一时无可奈何,那边磨蹭许久,到底将路过带了出来。 路过发髻有些凌乱,半新不旧的烟黄衣衫颇多褶皱,看来并未受刑。但他眉眼疲倦,手足无力,被人半扶半拉地扯了出来。 齐小观远远瞧见,已唤道:“师兄!” 人已在凤卫的欢呼喜跃中飞身而下,直奔路过跟前。 路过神智尚清,低低道:“小观!” 齐小观忙将他从对方手中扶过,带到自己身畔,急急打量着,问道:“师兄,你怎么样?” 路过道:“我没事。一时不慎,累你们费心了……” 他抬眼看向竹楼顶部的十一,原本黯淡的眸子顿时一亮,“郡主她……” 十一扬唇而笑,将酒壶向路过扬了扬。 然后便忽见她迅速旋过身去,右手宝剑扬起,竹楼上方恍有一道银河摇动,星光璀璨间听得连声惨叫,竟是有人从另一面跌落下去。 路过被放出,师兄弟相见,正是防守最松懈的时候。可惜这偷袭明显不成功。 施铭远皱眉道:“郡主,下宦已经放了令师兄,可否也请郡主也放了小儿?” 十一持着纯钧剑,看着剑尖血珠滴滴滚落,难得温柔地笑了笑,“俗话说,姜是老的辣!相爷的手段奴家可畏惧得很,自然还要麻烦施家兄弟送一程呢!” 她难得用妾或奴家这类女子谦称,听得韩天遥面皮紧了紧,看向十一的目光便有些怪异。 施铭远更是不由地黑了黑脸,才道:“如今郡主想走,只怕谁也拦不住!” 此处凤卫人数已远超施铭远带来的禁军。何况以朝颜郡主的身份,加上皇子宋与泓在此坐镇,若无帝后旨意,再无人敢轻易与她有所冲突。 十一便道:“哦,施相说得有理。如此看来……这施家兄弟留着的确没什么用了……” 她忽冲韩天遥奇异笑了笑,忽将捆缚得紧紧的施浩初拎起,自屋顶掷下。 众人惊呼声里,韩天遥已跃身而起,恰将十一掷下的施浩初接过,然后盯着手中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的男子皱眉,再不知十一是何意图。 十一也随之翩然而下,走到他们身畔,轻盈笑道:“师兄,师弟,咱们走吧!” 她将壶中最后一点美酒饮尽,随手掷了,又向韩天遥道:“韩兄,抓你兄弟迫你相助小观,原是我的不是,如今……便不劳远送了!” “你……” 韩天遥蓦地悟过来,却不知该恼她,还是该谢她。 不论是她,还是路过或齐小观,以及他们统领下的凤卫,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今日之事后,帝后很难再对他们念旧;而他们为自保,从此只能带凤卫远离京师,不再归来。 凤卫由郦清江一手创建,多是北方逃难而来的贫家子弟或无家可归的孤儿,且两年前离开杭都,便有些人已经成家,家室也不在京中。 此事只要不被猜忌为谋逆之类的大罪,说到底只是郡主和施相两派的冲突,若十一就此退去,帝后虽会恼怒不满,多半也不会拿他们怎样。 可韩天遥乃名将之后,亲友族人众多,且刚刚接受封赏,大仇未报,壮志未展,若也随凤卫离去,且不说前途坎坷灰暗,便是亲友都可能受到牵连。 而今上宽厚,无人不知,何况对韩则安之死始终有些歉疚,又见韩家初历大难,只要说明是受朝颜郡主胁迫,加上宋与泓从旁求情,必定不会深究。 如今若由韩天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交出施浩初,便是施铭远与韩家仇隙再深,也不得不先领下这个情。 他到底文宦之首,素来行事常以仁义自居,若在此事上落井下石,日后又怎好再说什么以德服人? 交出施浩初,十一便领了齐小观等人向园外撤去。 韩天遥皱眉,正待随之而退,宋与泓已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斜斜挡住他去路,笑道:“南安侯,咱们先看看浩初怎样吧!至于朝颜郡主么,来日方长!” 宋与泓是在提醒他,只有朝颜郡主脱身,来日方长,日后有的是机会再相见。 何况,她不仅是朝颜郡主,也是十一。他不信她真舍得就此一去不返。 纵然能舍下她的狸花猫,也未必舍得下他。 韩天遥心头微抽,唇角却浅浅一勾,“殿下说得极是!” 他转而向施铭远施了一礼,说道:“请施相尽快派人延医救治公子才是!” 施浩初正被韩天遥两个部下紧紧抓着,此时部下听到韩天遥的话,这才解开缚住施浩初的绳索,恭恭敬敬送到施铭远身畔。 施铭远眼见十一引领凤卫一众人等离去,倒也眉目沉凝,并未流露一丝不悦。 施浩初这才惊魂初定,却失声叫道:“阿岚……阿岚他们还在她手上!” 施铭远瞥了一眼韩天遥,冷淡道:“她……未必有事!他们为何没在府中?” 聂听岚与韩天遥原先的关系,他自然早已知晓。施家位高权重,施府深宅大院,防卫森严;近来因韩家与凤卫之事,更添了多少人手。纵然朝颜三头六臂,想入施府抓人也不容易。 施浩初接过从人递来的手巾,掩着头上创口,叫道:“都怪采珊那贱。人!好端端的忽然跟中邪似的,偏说屋里有鬼,大呼小叫,瑜儿不知听谁说了,跑去逼着阿岚送他娘到庙里去找师太禳祷。阿岚没办法,这才带了瑜儿、璜儿去慈恩庙。等我闻声赶过去时,只剩了采珊在那里哭嚎,哪有半分中邪的样子!” 施瑜、施璜是他成亲前与采珊等侍妾所生庶子。 聂听岚身为嫡妻却一无所出,若是施瑜坚决要求她救生母,聂听岚自然无法不从。施浩初赶到时已经晚了,且没料到劫人的竟是朝颜郡主亲领的凤卫,遂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此时真相未明,即便施铭远有所疑心,见儿子满头鲜血焦虑惊恐的模样,一时也不好责怪追究,只若有所思地又看向韩天遥。 韩天遥这一回有些无辜。 但所谓夫妻一体,他不介意把十一的烂帐算到他头上。先前十一便已说过,她与聂听岚早有交往。若十一预料到他这边有危险,让聂听岚帮忙,聂听岚应该不会拒绝。 但愿她们行动利落,别落下把柄给人抓到…… 宋与泓见凤卫已尽数撤出小隐园,已无声地吐了口气。 这样的是非之地,她离得越远,就越安全。其他的事,就留给他吧! 正各有所思时,小隐园外忽然又是一片喧哗,隐隐闻得惊斥怒喝以及兵器出鞘之声。 施浩初正敷着药,闻声却更是惊怒,“是谁在拦他们?阿岚……” 居然心心念念还记挂着阻拦凤卫可能会让聂听岚危险。 但韩天遥、宋与泓等都已顾不得去细想施浩初那份痴心,不约而同疾步奔向小隐园外。 施铭远亦是皱眉,紧随着出园之际,却抬头,向竹楼凝神看了一眼。 自从朝颜郡主出现,人人都注目于竹楼屋顶,谁都没注意到那竹楼里的人。 也许,竹楼里早就没人了。 快要行到园门之后时,他们正听到外面有人尖着嗓子高声道:“皇上有旨,传济王殿下、朝颜郡主、施相和南安候入宫见驾!” 离开的凤卫连同十一、路过、齐小观等人都已被一队禁卫军拦住。 人不多,一行才三四十人,身手也未必比先前调来的禁卫军强多少。但就是这么一小队人马,生生地拦住了凤卫千余人马。 传旨之人是楚帝的心腹太监郭原,身后紧随的两名武者亦是楚帝最信用的高手。 而领头之人,却是个年未弱冠的秀逸少年,浅黄的宫灯映照下,他眉目温润,举止清雅,连湖青色的长袍随风飘动时都似格外的柔和。 他跃下马来,向十一行礼,浅笑道:“郡主,皇上令我伴郡主入宫!” “宋……宋昀?” 十一盯着他,有瞬间的失神。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她已和他携手而去,隐居山林。 远离权势富贵,也远离了眼下这些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