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如薇冷笑,“你若曾在这里接待女客,我自然来得!接待女客本就该我这济王妃应尽的本分,居然劳济王殿下代劳,这份心意我可心领了!只是我从此倒要每日过来看一眼,有没有女客需要接待!” 宋与泓淡漠道:“女客?你指的是朝颜?她是我妹妹,一直是我妹妹,不是客人!” “妹妹!”尹如薇气得哆嗦,“可别叫我替你害臊!有你这样日夜惦记着妹妹的兄长吗?” 涂风等听得二人争执起来,连忙屏开门外随侍,只在旁劝道:“殿下,王妃,都消消火!王妃,不是属下袒护殿下,这事儿你还真冤枉殿下了!朝颜郡主回来这么久,算上今天这次,总才到过济王府两回,都不过稍稍坐了片刻,属下也在旁侍奉着,一直看得明明白白,无非议了些朝政之事,何尝涉及其他?” 宋与泓却觉尹如薇的话无限刺心,冷笑道:“当初皇宫不是也有个妹妹,日夜惦记着一起长大的兄长吗?坑死一个兄长,逼走一个妹妹,成就一段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大好姻缘,多么美妙!不知夜半醒来时,有没有摸着自己的良心睡不安枕?” 他顿了顿,又笑了起来,“错了,不是妹妹,是表妹!表妹,怎么着都是客……便是在宫里养育再多年,也不会把宁献太子和朝颜郡主当亲人吧?” “我知道你恨我,一直恨我……” 尹如薇眼底宛若积着重重雾霾的天空,虽然也是一种白,却泛着沉沉的灰,令人沉窒得透不过气来。 “可我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你至少还是那个看着没心没肺却随时准备向我伸出援手的侠义少年。即便你怀着报复的念头娶我,然后冷落我,我都认为若有一****落入困境,你一定会和小时候那样毫不犹豫地相助我。” “相助你?”宋与泓叹气,“这事儿宁献太子也干过,却不知他在九泉之下悔不悔!不过他向来气量宏深,大约也不记得那些鸡毛蒜毛的琐事了吧?” 那些是多久前的往事了? 尹如薇父母双亡,刚被云皇后接入宫时,那样的谨慎畏缩,乃至于照顾她的阿母反而挟恩自重,饮食衣饰处处不经心。宋与泓找她玩耍,发现阿母正吃着皇后赏她的酪;再仔细问,帝后所赐的衣饰虽不敢乱动,但按份位发放的月例,连同逢节过节例赏赐的绢帛簪饰都被阿母收起来了,尹如薇用不上,也看不着。 阿母美其名曰为小。姐身体着想,说小。姐体质不宜食用乳酪,可宋与泓明明记得和云皇后一起用膳时,尹如薇说过最爱吃乳酪,且席上就曾食用过,分明安然无恙;也正因这缘故,云皇后才会想着不时赏些乳酪给孤苦的姨侄女。 凭着从小。便顽劣之极的气性,宋与泓跳起来,小小年纪一样出拳狠毒,将阿母那还粘着乳酪的门牙给打落下来。 这还不算,他一转头又奔去告诉了宋与询。 宋与询大上几岁,行。事则稳妥得多,立刻叫来宦中管事一一清查核对尹如薇历来应得的赏赐和月例,很快寻出破绽来,最后连同在阿母家中抄出来的贪墨钱物一起呈到云皇后跟前。云皇后震怒,若非尹如薇求情,差点将阿母当场杖毙。 随后调拨给尹如薇的宫人,知晓她不仅得到皇后怜惜,更有皇子皇侄相护,遂无人再敢欺凌孤弱寄居宫中的尹如薇。 而尹如薇也是在这以后才渐渐舒张心性,拥有了迥异于小家碧玉的雍贵沉静和从容自信。 听得宋与泓提起旧事,尹如薇也忍不住,眼底便有泪影浮上。 她吞下哽咽,缓缓道:“对,宁献太子向来待我颇好。便冲着这情分,我何尝想过害他?便是朝颜,我也只担心她知晓身世后会对母后不利,这才抢先说明而已!后来的事完全不是我所能掌控,我又何错之有?我又为何要良心不安?” 宋与泓冷笑,“朝颜是母后当亲生女儿养大的,她会害母后?如今她回来了,你可曾见她害过母后?何况那时,宁献太子尚在!世间事总是如此,害人者总会为自己害人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好欺骗自己睡得安稳些。不过,我就不找理由了吧!我就认定是你坑了宁献太子,害了朝颜郡主!我娶你,就是为了报复你!” “报复!” 尹如薇忽然克制不住地笑起来,“只报复我一个,是否太不公?当日谋室谋害朝颜,指使的是皇后,动手的是施相!你怎不报复他们?宁献太子身体虽弱,可若不是被你推落水中病倒,也不至于吸了几口毒烟便丢了性命……你要不要连自己也报复下?” 宋与泓面若寒冰,将貔貅镇纸砸落,喝道:“我不用报复自己!因为……我早被得到报应了!我失去了朝颜,还娶了你!这是对你的惩罚,也是……对我的惩罚!” 镇纸重重砸落于金砖,偏它坚硬异常,竟完好无损,倒是地面铺镘的金砖沉闷地一声裂音,竟被砸出了裂缝。 “这婚事,是对我的惩罚,也是对你的惩罚……” 尹如薇听得失魂落魄。 好一会儿,她擦去眼角泪珠,仰面看向宋与泓,“好吧,此事我们都有错……可朝颜就能清白如莲花?明着与你疏远,暗地不断破坏你我,就是君子所为?我瞧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何况她和南安侯走得那么近,一旦花浓别院的事揭穿,联手对付起你,再加上宋昀从旁相助,施铭远落井下石,焉有你的命在?” 提到花浓别院,不仅宋与泓,连涂风都已白了脸。 这事极其隐秘,京中除了宋与泓自己,知情者也就十一和近侍涂风、谋士蔡扬等,其他即如段清扬等心腹亲侍都全不知晓。 而这个几乎被架空的济王妃,到底是从何处听来? 宋与泓踏前一步,认真地重新审视自己的王妃。 尹如薇深吸了口气,毫不畏缩地与他对视,“与泓,你从不关心我,所以,你从不关心我每日究竟在关心什么!” 宋与泓道:“我倒觉得……以你的心智,大约已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尹如薇的目光逡巡于宋与泓英挺的面庞,试图看到一点点松软和温柔。 那才是她一直以来冀盼的方向。 可宋与泓越发地冷淡。 明明那朝气的男子,独在她跟前冷沉如铁,连外面飘来的柔暖花香也不能将那冷沉融化分毫。 她终究沮丧,叹道:“你高看我了……我关心的一直只是你,只是你的一举一动、一思一虑……宋与泓,也许娶我只是你的报复,你的惩罚,但该我既嫁你为妻,该为你打算的,我还是会为你打算。” 宋与泓眸光一闪,“为我打算?” 并非嘲讽,而是惊疑。 这个他向来懒得理会的王妃,向来不显山不露水。 但当年一击,太子病逝,凤卫出走,朝颜郡主落拓江湖,他成了大楚皇子,她则成了济王妃,朝中格局为之大变。 如今,她不知何处得来的那消息,一旦传出,同样石破天惊。 尹如薇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外,见得眼前只有明显早已知情的涂风,遂道:“我知你一心为了大楚,不肯依那些只需顾及自身富贵的佞臣苟安于半壁江山,所以明知重用韩天遥可能养虎为患,还是给了他成大事立大功的机会……朝颜上午离开时似乎怒气冲冲?聂听岚忽然失踪,是因为韩天遥遇险的缘故?这事与你有关?至少,你早已知晓韩天遥遇险,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宋与泓再不料她仅凭一点蛛丝马迹竟推断出这许多,且大致无讹,不由惊怒,努力沉下心神,说道:“我并未谋害韩天遥!” 尹如薇笑了笑,“我知道。是我叫人下的手。韩天遥武艺虽高,谋略也不弱,可绝不会算到你和朝颜郡主派去的人会向他动手。措手不及之下,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上回有朝颜郡主护他逃过花浓别院之劫,这次又有谁能护他?我要他在劫难逃!” 书房里的空气忽然很冷。看着这笑得胸有成竹的女子,宋与泓身上竟因震骇浮起了一层粟粒。 云皇后未始不知尹如薇在济王府颇受委屈,也安排过两名高手入府护卫。 但宋与泓不认为自己会糊涂到把尹如薇的人派到北境去。 可她竟说,是她叫人下了手…… 涂风又是惊讶,又是厌恶,只压着性子陪笑道:“王妃果然智谋超群,远非常人所及。只是万一韩天遥逃出生天,必会将此事记在殿下头上;便是朝颜郡主,也会因此和殿下生隙。” 尹如薇淡淡道:“朝颜和殿下生隙,又有什么不好?难不成让我还得盼着她得陇望蜀,仗着几分美貌,一边牵着韩天遥和宋昀的心,一边还和殿下叙着旧情,想方设法毁了我和殿下的婚事?” 宋与泓再耐不住,叱道:“你自己想着作耗生事,何必拖她下水?你几时见她学那些长舌妇说人长短?” 尹如薇冷笑,“她倒是不说人长短,却是直接动手暗算!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母后寿诞那日,她见母后令你为我簪水晶莲花,故意暗伤表演的猴狲,令你受惊……” 她顿了顿,凝视他依然冷淡的面庞,方才流露一丝挫败,“也许……只是给你一个失手的机会,才好让我知道,只要是她曾得到过的东西,便是毁了也不会让给别人,是不是这意思?” 宋与泓叹道:“尹如薇,你可知你哪里不如她?她便是骂人伤人砍人,一样光明磊落,不会掩掩藏藏,更不至于为这点儿女私情做这等鬼鬼祟祟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