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迈步进门,伙计看到忙迎了上来,二人习惯性的上了楼,此时并非饭点,楼下本就没人,楼上也是只两桌有人,一桌上两条大汉已喝的东倒西歪,另外靠窗户的桌子上坐着一名粗布灰衫男子,男子侧面向着窗户,窗户打开着,该桌上只放了一碟花生一小壶酒,极为简单。沈郁二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先要了两壶酒,要了几个下酒菜便喝了起来。 这两人都是嗜酒之人,当下也不等下酒菜上来,举杯就唇,连饮了三杯……。 ‘噔噔’声响,伙计端着一盘酱肉上楼放下,沈郁二人就了两口酱肉,又一起干了一杯。 “小......小二,结......结账。”那两条大汉晃晃悠悠站起来,结了帐,在伙计的搀扶下下了楼。 过了一会,伙计又端着一盘切好的灌肠上了楼,放在沈郁二人的桌上。 “伙计,算算多少银子。”那灰衫男子站了起来道。 沈南武伸手在灌肠那盘子上一推,那盘子登时朝着那名灰衫男子飞去。灰衫男子头也不回,侧手在盘子上推了一掌,盘子缓缓飞回,稳稳落在了沈郁二人所在的桌上。 “嘿嘿,不出所料你果真有问题。”沈南武冷笑两声,站了起来道。 “客观......” “‘金衣卫’办差,闲杂人等退下。”沈南武喝道,伙计哪敢多言,忙退下楼去。 那灰衫人转过身来,粗眉大眼,沉稳敦厚,一张年轻中带着成熟的面孔出现在沈南武眼前,他笑了笑,不急不忙道:“官爷,我自顾喝酒不知犯了哪条律法?还是说我‘天芒’一朝不允许习武?” 沈南武蔑视一眼道:“还敢嘴硬!来此间的无不是嗜酒之人,阁下如此武功只要了一小壶酒一碟花生怎么够?美酒当前,我饮三杯,阁下一滴未沾怎能忍得住?选在窗户边的桌子坐下,你......”沈南武用手一指灰衫人道:“是来等人的吧。” 灰衫人道:“官爷恐怕有所误会。” 沈南武冷笑道:“朋友,既然漏了马脚,就别装了,道个万儿吧。” 灰衫人道:“草民王寻远。” “好个王寻远”沈南武冷笑一声,一掌已劈面打去。 灰衫人单掌上托、下带,已解了沈南武一掌。 “好!”沈南武变掌为抓‘呼呼’两爪向灰衫人咽喉抓去,灰衫人略退一步以掌缘格开,手一翻将沈南武一抓推了出去,待沈南武第二爪抓来如法炮制又推了开去,沈南武连出十余爪,灰衫人似乎力有不逮却堪堪将沈南武的十余招以同样的方法尽数推开。 “官爷息怒,让在下请一杯水酒如何?” “没必要!”沈南武脸色一变,内力运处进招更加犀利,‘龙爪手’勾拿锁抓频频变化,顷刻间出了四十余招,灰衫人依旧不紧不慢格挡,并不还手。 沈南武出招丝毫不缓,问道:“说,你有何企图?” ‘唰唰唰’ “喝酒而已,有何企图?”灰衫人一边躲闪格挡一边回答。 “是你作死,怪不得我!” “喝!”沈南武憋出一声低沉的喝断,只见他双掌霎时变得通红,由掌至腕由腕至肘转眼间两条臂膀如在血中浸过一般。‘血印’上手,沈南武出招再无保留,一拳向灰衫人面门打去,拳未到毒火已至。灰衫人切腕、转手又是一推,沈南武重若奔雷的一拳霎时打在了空处...... ‘呼’沈南武五指张开,变拳为掌一掌横排而至,另一只手一拳跟着轰至,灰衫人左手切腕,转手,再次推开沈南武一掌,右掌平出,与沈南武轰来的拳对上。 ‘砰!’灰衫人借势后退数步。 “‘内都府’的人捉拿犯人不讲凭据么?” “拿了你自然就有凭据。” 沈南武‘呼呼’两拳打出,又被灰衫人举重若轻推开,见郁栖柏依旧袖手旁观,怒道:“还不帮忙?” “南武兄住手吧,自己人。”郁栖柏道。 “你说什么?”沈南武反手一肘又被灰衫人掌托托住,灰衫人跟进半步一推,沈南武踉跄后退。” “他是我们自己人,南武兄住手吧。”郁栖柏道。 “自己人?”沈南武强忍怒气,缓缓将手收回,一双赤红的臂膀渐渐恢复如初。 “嗯。” “怎么不早说?” “我不知该如何启齿。” 沈南武眉头一皱,郁栖柏道:“南武兄可知他是谁?” “谁?” 郁栖柏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灰衫人,灰衫人会意,上前道:“‘一步登天阙,不敢竟全功,半步而已矣,半步为武,武者止戈’,家师承前帮创始人墨家游侠吴广和遗志愿天下人行事能规囿在半步之内,不兴刀兵,在下‘半步堂’‘广正思宇,德丰泰隆’丰字辈姓宜,名封(由于丰封同音所以只取了丰字)。” “你是‘小缺手’宜丰?” “嗯。” 沈南武脸上狠厉之色乍现,双眼死死瞪着郁栖柏道:“原来你是在利用我?” 郁栖柏默不作声。 “好!”一个好字出口,沈南武蓦地一脚踢在郁栖柏胸口,这一脚既快且狠,郁栖柏又不躲不闪,登时被踢得倒飞而出,宜丰身形一闪手掌在他肩头一撘,带着郁栖柏转了一个圈,稳稳将他放在地上。 “咳。”郁栖柏咳了一声,强自忍住,口鼻之中溢出了血来。 沈南武紧咬着牙冷笑道:“好!好!好!姓沈的没让同僚害死,没让贼人杀死,反倒栽在了你的手里,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对......不住。”郁栖柏一张嘴,血又流了出来。 “哼,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有用么?”沈南武摇头苦笑,神色凄然,他凑在郁栖柏脸前有气无力地道:“卖了我不要紧......”蓦地探手一把揪住郁栖柏的领口,奋力压抑着厉喝道:“可我爹呢?我娘呢?你从小到大他们哪点对不住你了,要你这样报答?”说着劈头一掌打下,郁栖柏不闪不避,宜丰忙伸手架开,道:“大人,请息怒。” “息怒?我努力了十年才当上这个捕司,十年,整整十年......。”沈南武强忍着怒气道:“我的爹、娘、媳妇,佣人一家老小,上上下下好几口人,皆为你所累。郁侠捕,郁栖柏,我的好兄弟,你做的好......” 郁栖柏默不作声,任由沈南武责骂,宜丰怕隔墙有耳,出了酒楼左右查看一番,确认方才的话没被听去,又安顿好掌柜的和伙计,给了些银子暂时包下酒楼,谢绝来客,方才上楼。 三人重新坐下,沈南武铁青着脸,郁栖柏强忍着疼痛,两人均未说话,宜丰取了一粒疗伤药让郁栖柏服下,三人就这样死气沉沉地坐着。 过了半晌,沈南武铁青着脸道:“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对付府督?”语气虽然带着不甘和愤怒,却是压低了声音。 “你要跟我们一起干?”郁栖柏低声道。 “不然呢?等你们动了手李师爷会不怀疑到我?以‘府卫’的手段,我就算把你交出去能好死得了么?你们不就是看中这一点,算好了我会帮你们吗?”沈南武冷笑连连道。 郁栖柏默然,点了点头,低声将计划简略说了一遍,于是三人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得到的声音交谈起来。 “原来那个刺客也成了你们的人,先由我们逼他投降,搞臭‘誉王’,再藉由他对我们的痛恨从中收买,好手段,我栽在你们手里不算远冤。”沈南武苦笑道。 “捕司大人莫再计较,待扳倒‘无根党’之后皇上和各位大人都记得大人功劳。” 沈南武苦笑一声,道:“扳倒?谈何容易,就算计谋上出了错,武经国也会用力量优势让我们动弹不得,即使各位有办法制衡‘府卫’的人,也敌不过他请来的那些武林高手,旁人不说,你们如何对付元老?” 宜丰道:“我方亦有太师叔和不留大师压阵,此外尚有后手,未尝不可一战,何况只要拖到皇上得到讯息便可,不见得非要和他们硬碰硬。” 沈南武道:“原来你们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 郁栖柏点了点头道:“从我调任京城以前不留大师已经开始布局,只是那时除了暗杀下毒别无良策,岳父托关系调我来京就是要混在‘府卫’之中等待机会。” “那今天在这酒楼上也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我若告密便杀我灭口?” 郁栖柏摇头道:“不是。我知道今日定会有人来找我,但不知道在何处接头,也不知道会是宜丰兄弟。李师爷封禁周边街道、商户,暗中派人监视周围百姓进出,说实话我已不知该如何同我们的人接头,最可能碰面的地方便是我们经常来喝酒的这家酒馆,希望不留大师安排的人能知道我这个习惯。” 宜丰道:“在下也是这般想法于是来碰碰运气,实在碰不着也没办法,总好过被‘经国府’的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被捕司大人识破了。” 沈南武哼了一声道:“你长得过于稳重,不像是流连酒馆的人。” 宜丰一笑道:“长成这样那也没办法,好在捕司大人是自己人,在下只要避开‘经国府’的人就不算失败。就不知‘经国府’这边对我们的安排可有察觉?” 郁栖柏道:“令行禁止不避讳我们两人,对大师的安排他们应该未曾察觉,只是这李师爷既懂得封禁街道又能恐吓武林人出手绝非泛泛之辈,这一次更是派了四个帮会行事,肯下如此血本自然认定计策万无一失。” 宜丰道:“嗯,不留大师也安排了退路,即便事败也能设法保有实力。”当下宜丰又详细询问了有哪些江湖门派出手,一共多少人,领头的是谁,都有哪些高手,‘府卫’这边又各出了多少人,由谁带领,埋伏地点,动手时间等等,很多事郁沈二人也知之不详,只好拣知道了说了,三人又分析猜测一番,沈南武虽依旧有气,铁青着脸不给两人好颜色,但他对‘无根党’的手段知之甚详且畏惧有加,知道若不跟这两人合作,就算自己立再大的功劳也难免武经国不会秋后算账,到时候还是免不了死路一条,事关自己及家人生死沈南武纵使再不情愿也只得强忍怒气全力与郁栖柏和宜丰合作。宜丰又问起李师爷对梁榭家人那边做何安排,郁栖柏也不甚清楚,现在既然不敢打草惊蛇,就只有让不留大师他们暗中观察了,等时机到了再行救人。三人又论起‘誉王’那边的实力,既然陆孤鸿暗中监视那么久都未被发现,说明并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高手,顶多比梁榭强点有限,反倒是李师爷派出去的八派中有木荒城这种一流高手以及‘恶海凶神’,‘濡林毒鬼’这种用毒高手和左道之士比较难缠,但是李师爷已经安排‘府卫’的人去灭口,也就是说真正需要面对的并不是木荒城等人而是‘府卫’的二百精英,这二百人中并无什么了不起的高手,麻烦处在于这是二百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英,只要被缠上身,用不了多久京城里‘金衣卫’‘内都府’(严格来讲,金衣卫和内都府中的高手也属于大内高手,但单以个人武功而论龙禁卫中全是一流高手,金衣卫内都府相较逊色不少,且职能驳杂非完全的守卫大内)‘辅城衙门’都会派出支援,亦可能出动‘龙禁卫’这批大内高手。 三人边喝酒边低声商议着,此次武经国对付‘誉王’如能有‘内都府’千户以上级别的参与动手自是最好不过,若是没有只能退而求其次骗得百户、捕司等动手也行。沈南武久在‘内都府’当差,对于哪个百户好大喜功哪个捕司容易上当也知道不少,当即选了三四个人选出来,商议着如何激这些人上当,如何引得他们去向‘誉王’动手,说起来好大喜功的百户捕司并不算少,引他们上当也并非难事,但三人谁也不敢保证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李师爷没有下过类似于妄动者斩的死命令,如果有,沈郁二人就是自投罗网,非但不能骗这些捕司百户门动手,而且会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以李师爷的智计若说完全考虑不到‘府卫’中有人好大喜功可能会私自行动这个变数似乎不大说得过去,更何况以他的做派,平时无论是‘府卫’的人还是武经国请回来的武林豪杰都没少受他呼喝,这回大权在手极令行禁止极可能更为严厉果决。一番踌躇,三人总觉得这事风险太大,好在李师爷已派‘府卫’的人去了,而且是两名千户,无论是从风险的角度考虑还是在以后作为凭证的分量上考虑,活捉史千户,张千户似乎更为合适。说不得只好委屈不留和宗老他们仗着武功在乱军丛中活捉史千户、张千户二人了。 三人商议时久不觉已到了酉时,眼看着再过一会便到了饭点,势必会有一些客人到来,虽然宜丰提前包了酒楼但为免惹人怀疑三人决定在戌时城门关闭前宜丰趁夜色混出去,沈郁二人则继续留在城中喝酒,顺道监视经国府的动静,万一有了变数便出城知会不留等人,沈南武持有‘内都府’腰牌,进城出城极为方便。 “元老对这两人怎么看?”沈郁二人刚刚出府李师爷便向元老问道。 “哈哈,年轻人有此心机也算难得,李师爷如此问,想必已留了后手。”元老笑道。 李师爷笑了笑,只将铜钱在指间转动却不答话。 刘师爷诧异道:“你是说这两个人有问题?” 李师爷道:“嗯。” 刘师爷道:“那他们传来的消息还能采信么?如果‘誉王’那边的人数少报了,我们的人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师爷道:“放心,他们巴不得我们现在就杀了‘誉王’,少报人数对他们没好处,何况‘誉王’手下的人至多不会超过五十人,我们这次真正的敌人或许不是‘誉王’而是躲在暗处操作的各位大人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人总是除之不尽,暗中又有不少富商支持,颇为麻烦,说起来这些人才是我们的死敌,‘誉王’不过是隐患罢了。” 刘师爷道:“既然如此,方才部署怎能被他们听去?你又派了‘府卫’的两名千户过去,万一战败被俘,嫁祸于府督,如何洗脱?” 李师爷冷笑一声道:“你钓过鱼么?没有诱饵,鱼怎会上钩?” 刘师爷也冷哼了一声道:“待你玩砸了看你怎么向府督交代。” 李师爷一笑置之不理。 “报,大内‘龙禁卫’赵大人、项大人等求见。”一名守卫前来报讯。 “请。”李师爷吩咐道。 守卫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赵硎等一行十人列次入厅,十人当中除了大内高手排行第五的赵硎之外,尚有排行第六的‘东狱枪’传人项岳,排名第七的‘十字刀痕’猎北风,第八的褚寿廷,第十的全狙,十人当中竟有五人身在十大高手之列。 “几位大人请坐。” 久在皇帝身边,众人皆是懂得礼数之人,除了赵硎大喇喇坐下之外,其余诸人皆不免客气一番,再按座次一一落座。霸公在侧冷笑一声,颇为不屑,赵硎看在眼里也还以冷笑。 “这次请几位大人做的事想必各位事先都知道了吧。”李师爷问道。 “李先生尽管安排就是,信不过的人就算我肯带来恐怕金老二和统领还不愿派呢。”赵硎道。 李师爷笑道:“既然能坐在这儿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这几位大人有些面生,还请赵大人引荐引荐。” “好说,这位空手的男人叫司权,一双拳头又粗又大,这位长得又黑又胖的女人叫李瑾楠,拿剑的小白脸叫白云阁......” 李师爷:...... 项岳见赵硎这称呼实在是不堪入耳,怕再引荐下去益发令其他人难堪,忙打断道:“这位霍斌霍大人文武双全,一对短矛曾经连败六名一流高手,‘千秀阁’的掌门师姐芸娘连用‘织女补心针’和‘百里飞梭’万针齐发都未能伤及霍大人分毫;这位赵东城赵大人,祖上是做将军的,曾在东岛之战立功不小,赵老将军虽然英雄,单论武功赵大人犹胜其祖,一把百斤重鞭无有挡手,司大人、李大人、白大人三位俱是一流高手,与赵霍两位大人不相伯仲。” “嘿。”霸公冷笑出声,道:“你们中原人吹牛的功夫堪称一绝,按这位的说法人人都是高手了,既然是高手有一两个就足够了,来十个做什么?” 李师爷见霸公又要生事,也不加劝阻,正好看看这几个所谓高手有几斤几两,也好做到心里有数。 李瑾楠道:“高手就好比是银子,难道阁下还会嫌自己的银子多么?” “胖黑妞是不服了?”霸公斜眼道。 李瑾楠狠狠瞪了霸公一眼,伸手拔下发簪,手一松,发簪落地。李瑾楠‘哎呀’一声,簪子已刺入地下青砖,齐根没入。白影一闪,簪子倏忽不见,白云阁双手捧着簪子笑道:“李大人,这玉可脆生的很,莫要摔坏了。”两人一出手,李师爷看向元老,元老缓缓点了点头。 霸公道:“这小白脸和胖黑妞不错,称得上半个高手。” 赵硎眉毛一挑,正要发作,李师爷既已探得深浅,不愿再多生事端,忙出言劝住。 项岳道:“需要我等做什么?李先生请下令。” 李师爷道:“不急,我们还要等一个人。” “谁?”猎北风问道。 “陆孤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