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城天气比较寒冷,尤其是在荒郊野外的深夜更是格外熬人,几间破房之中火堆先后暗淡了下来,有的俘虏被冻醒,宜丰去屋外又拿了些炭,给几间屋子的火堆逐个添火,过了片刻,火堆又旺了起来,火苗扑腾火舌吞吐,俘虏们慢慢再次入睡。 宜丰挨着火堆,感受着洋洋暖意眼皮渐渐也沉重了起来,这一白天又是交手又是押送俘虏着实也耗费精神,宜丰抬头看了看天空(对,这间屋子就是没有屋顶,就是如此的任性),月牙早已落山,宜丰低头算了算时间,大约再过一个时辰便会有人来接他的班,他听了听隔壁郁栖柏和唐贤所在处静悄悄没有声响,宜丰心头长叹一声:“若是老鹰守夜还有个说话之人,可惜......,唐贤和郁栖柏这两人最近古古怪怪形影不离不知道在搞什么......” “困了吧?”宜丰正自想事,忽听门口(没有门的门口)一人低声问道,宜丰扭头一看却是梁榭。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我替你守着。”梁榭边往里走,边小声道。 宜丰打了个哈欠道:“时间还没到,执事再歇一会儿,一会儿我叫你。” 梁榭道:“不用了,我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换你多休息一会儿。” “好吧。”宜丰答应,犹豫一下又道:“执事真的相信老鹰是内奸?” 梁榭点了点头,道:“他嫌疑最大。” 宜丰低声道:“有时候最像好人的也许不是好人,最像坏人的也未必是坏人,执事还请三思,以老鹰的脾性未必有那么大的耐心布局。” 梁榭道:“好,这件事我先不处置老鹰,等彻底查明了再做打算,但暂时不能放他。” 宜丰点了点头道:“也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宜丰转身回屋休息,梁榭将刀倚在墙边,就着火堆慢慢坐了下来,按理说为了更好的隐藏他们不该生火堆,但俘虏也是人,腊月天气,在外边冻上一晚身子较差的受了伤的恐怕就此冻死了。 与动手之际不同,动手时局势瞬息万变你不杀人人便杀你不下狠手不行,投降俘虏则是另外一回事,这些人已然威胁不到自身,若非十恶不赦实在没有必要斩尽杀绝,如果是行军打仗俘虏很好处置,然而对于梁榭他们现在来说却成了麻烦,不忍杀掉又不敢放掉,属实是个累赘。 火舌跳动,将梁榭的脸烤的发红发烫,梁榭站起身来瞧瞧去其他几间破房看了一眼,见郁栖柏和唐贤正打着瞌睡,梁榭又蹑手蹑脚走了回来。 回到破屋,他轻手轻脚扒开干柴稻草在几个俘虏身上看了几眼,摇了摇头将稻草重新盖好,接着又扒拉开一堆稻草看了一眼复又盖上,如此反复五六次,终于梁榭眼前一亮,这名俘虏与其他穿着褐衫皂鞋的俘虏不同,他的衣服颜色鲜艳,胸前绣着一只凶猛的黑豹,正是日间那位刘千户。梁榭取过刀来,轻轻割断刘千户身上的绳子,刘千户睡梦中觉得身上一股凉意袭来,睁眼一看吓了一跳,梁榭立刻将食指竖在口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自己人,我是来救你的。” 刘千户大喜猛点两下头,梁榭三两下将他身上的绳索割断,将刘千户扶起,刘千户生怕碰到旁人,小心翼翼挪了出来,梁榭左右看看没人发现,带着刘千户出门向北走了十几步,低声道:“咱们当中有内奸,我派去和府督接洽的人白天被杀,我怀疑是酆无常暗中捣鬼,请千户大人帮忙调查。” 刘千户低声问道:“怎么帮?” 梁榭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千户连忙点头答应,眼神中却满是狐疑之色,梁榭又低声道:“是真是假千户大人一试便知,府督见多识广,必能明断。” “好。”刘千户忙不迭答应,心头打定主意:“我才不管你们哪个真哪个假,我只管将此间事原原本本说出来就好不加任何个人意见,该如何决断看府督自己,如此做好了必然有功,搞砸了也不至于有过。” “那便拜托大人了。”梁榭客气一句,刘千户不敢多说猫着腰一溜烟跑了。 “原来真正的内奸不是别人,而是贼喊捉贼的你。”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谭兴德和宜丰双双从黑暗处走来,说话的正是谭兴德,这个向来好脾气的胖子此刻失望已极,话语中透着冰冷,听起来竟似已动了杀心。 宜丰道:“难怪提前一个时辰来替我,原来是为了你放人方便。” 梁榭忙道:“二位低声点......” “执事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怕我们听见?”梁榭一句话没说完唐贤的声音响起,他和郁栖柏一起走了过来。郁栖柏也道:“梁执事,怎么回事解释解释吧。” 四个人,各站一角将梁榭围在中间,宜丰最前郁栖柏稍远唐贤和谭兴德对角站立,这四个人任何一人都不见弱于他,更何况四人联手?梁榭看了一眼四人位置已知他们的想法,近有宜丰‘半步封神掌’控制,远有唐贤的暗器和谭兴德的棍弦招呼,中间有郁栖柏的长棍虎视眈眈,梁榭最擅长,最让敌人头疼的不是硬实力,而是爆发,这四人如此一站便连他爆发的机会都抹杀掉了,也莫说是他孤身一人,就算是两个他被这四人如此包围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梁榭眼见事态难以善罢,无奈一叹道:“好吧,都是自己人也不怕告诉大家,其实白天我之所以能及时赶到,平二执事之所以能带领‘玄衣卫’及时避开姬燃风的偷袭全赖师兄留在武经国身边的内线通风报信。” “哦?”谭兴德眉头紧皱,似是思索其中关窍。 “执事的意思是刘千户就是那个内线?”唐贤问道。 梁榭道:“不错,师兄敢把这么大的事交给我便是仗着有人接应,这次我们能大获全胜也多亏了刘千户冒险通风报信。” 谭兴德道:“按理说执事是邵盟主的师弟,以你的所作所为也不可能出卖我们,但是这件事似乎......”他语气顿住,梁榭和其他三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唐贤笑道:“谭掌门莫忘记梁执事的泰山大人正是武经国的人,也莫忘记梁执事为了梁夫人以前做过的事,如今梁执事忽然将梁夫人藏了起来,这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们一个外人如何得知?” 谭兴德点了点头皱眉不语,郁栖柏的眉头也不禁再次皱了起来,的确,梁榭有个致命的软肋,说他是内奸也不无可能,甚至这种可能不见得比老鹰低。 梁榭察言观色,知道他们不信,于是问道:“几位如何才能相信?” 郁栖柏道:“简单,问一问邵盟主便知或者也可以叫刘千户回来当面对质。” 唐贤道:“远水解不了近渴,邵盟主远在‘八津渡’等问了回来此间恐怕早就出事了,不如趁着刘千户没走远我们将其追回。” 其他三人连声称是,谭兴德请来宗老看住梁榭,又叫来张英杰和八雄,令张英杰看住俘虏八雄则协助唐贤等人追捕刘千户,刘千户本身功夫不差,可能在八雄任何一人之上,但饿了半天,捆了半天,又着急逃跑的他决不会抵挡得住八雄中任何两人联手,于是十二个人四正四隅分兵八路追了下去。 宗老背着手站在梁榭身侧四五尺远的地方,他绝对相信谭兴德,所以也没多问,谭兴德请他来他便来了,他实在也拿不准梁榭会不会作为武经国的内应,但从以往的事来看,他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梁榭无奈,宗老武功本身远在他之上,尽管最近他的武功大进,那也比宗老差了许多,何况他长处是速度和爆发,宗老的长处却是速度和封招,而且宗老的速度稳稳压他一头,这就使得梁榭对上宗老这种人更加被动,更加没有胜算。 谭兴德等人追出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梁榭只见前方一条人影从黑暗中走来,那人影越走越近,却是宜丰返了回来,宗老略感诧异,看了看宜丰身后,黑漆漆一片空无一人。 宜丰走近向宗老一拜,低声道:“太师叔请回去休息,这一切都是执事的计谋。” “计谋?什么计谋?”宗老不解问道。 “当然是诱敌深入,逐个蚕食。”黑暗处转出两条人影,一人国字方脸,一身正气,正是墨幽帆,另一人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 梁榭赶忙躬身抱拳低声道:“墨二掌柜好,副楼主好,在下代‘扬刀盟’谢过二位援手。” 墨幽帆点了点头没说话,那黑影道:“梁先生不用客气,你们肯花两倍的银子请我们,是我们的大主顾,何况这件事对我们未必没有好处。”这声音翁温尔雅,宗老听出这个黑影就是当初京城之战时‘听雨读剑楼’的那位副楼主。 宗老点了点头,脸上愁容尽扫,看向梁榭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赞许之色,此次虽有墨幽帆等人相助,然而梁榭的表现还是远比上一次要稳,更沉着,连他也骗过了,他心头高兴当即微笑道:“有‘听雨读剑楼’诸位高手和闇楼主相助我们此次胜券在握。” 那黑影道:“宗老先生误会了,闇楼主并没有来。” 宗老一惊,想要问,却不好张口,毕竟人不是他请的。 副楼主也不敢过多露面,与梁榭等人见过面后再度隐入暗夜之中,梁榭与宜丰、宗老回转破屋,查看俘虏,却发现地下扔着一圈绳子,三人一惊,仔细查看却发现俘虏都在唯独少了姬燃风,看那绳子分毫未损,竟是叫他以‘缩骨功’解锁逃脱。 经国府。 偏厅之上,众人等了许久,武经国依然没有露面,李师爷叫来一名侍卫问了问,侍卫说好像有什么大人物来了,府督正在接待叫众人再等一会儿,正在这时又一名侍卫快步跑进厅来,李师爷向他点了点头,侍卫快步上前在李师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李师爷点了点头,面露微笑,在侍卫耳边安顿了几句,侍卫转身出了偏厅,先前那侍卫也跟着出去。侍卫出去时间不大带了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入厅,李师爷将人请进厅来,那黑衣人也不客气,自顾在赵硎身边落座,赵硎一脸鄙夷地看了一眼来人,鼻孔中冷哼了一声。 “朋友,裹得这么严实,屋里很冷么?”酆无常一片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斜着眼问道。 黑衣人道:“小心无大错,谁知道我们身边藏着多少敌人的眼线。” 酆无常点了点头,道:“你这种水平也就能靠蒙面自欺欺人了。” 黑衣人正待还嘴忽然门外脚步声响动,厅门一开,吴氏兄弟率先走入,接着武经国迈步进门,接着是‘四耳老人’和‘黑蚁’武经国入厅慢慢坐下,紧接着门口又走进一人,正是一脸得意之色的贾成方。 “他怎么这么快便从‘中州’回来了?莫非他没去‘中州’在半路便把事情办妥了?”李师爷心头一凛,暗惊道。七豹自从‘中州’一行便神神秘秘经常跟贾成方混在一起,前几天贾成方去‘中州’也是七豹的主意,到底去‘中州’做什么也一直是个秘密除了府督谁也不曾知道,行事如此保密再看贾成方的表情,必然是立了大功一件,反观自己最近则是寸功未见,还吃了不少亏,姬燃风等人若再折损酆无常这种人必然会趁机添油加醋那时候便更加棘手了......。 “李先生,听说今天你派人与‘扬刀盟’的交了手,战况怎样?”果然,正如李师爷所料武经国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单刀直入的询问,听口气,或许该叫质问。 李师爷忙躬身道:“禀府督,京城围杀被墨幽帆等人搅了局,城外战事只待姬燃风等人回来报告。” “是么?从交战到现在已过了五六个时辰,你认为他们还能回得来吗?”武经国脸色极为难看,冷冷地回了一句。 李师爷头皮发麻,偷眼看去,只见武经国面沉似水跟他形影不离的‘四耳老人’和‘黑蚁’却不见踪影,李师爷略一思索,猜想这两人定是被武经国派去做事去了,以这两人的本事打听个消息可以说是手到擒来。李师爷想到此处,再看武经国对他的态度,猜想姬燃风一行定然出了事,而且这个坏消息武经国想必已经知道了,他偷眼向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微微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了他的想法,李师爷撩衣服跪倒叩头道:“启禀府督,‘六龙帮’无人牵制我们始终被动。” 武经国抬了抬眼皮,道:“哦?那要是不考虑‘六龙帮’呢,你有必胜的把握?” 李师爷道:“是,就算姬燃风一行失手,我们还有影,邪尊,闇等绝顶高手,还有老虎,庄大人,酆大人等高手相助,只要没有‘六龙帮’搅合取胜不难。” “是么?”武经国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李师爷斩钉截铁地道:“是,学生有信心办到。” “真的?” “不敢欺瞒府督。” 武经国冷笑道:“好,那本督倒问问你,你连夜雇车出城是什么意思?走亲访友还是要烧香拜佛?” 李师爷一听之下浑身一震,吓得嘣嘣嘣连连叩头,大声道:“府督,学生冤枉,学生从来没有雇车......” “带上来。”武经国不待李师爷说完,向外大喊一声,时间不大周泓押着一名老者走了进来,这名老者骨瘦如柴,驼背哈腰,穿着一身新做的皮袄,皮毛顺滑,油光发亮,老者青眼圈,眼窝塌陷,一张久经风霜的脸上满是褶子,一双手更是粗糙不堪,虎口上长着厚厚的泛黄的茧子,老者足下蹬着一双高筒皮靴,鞋跟上各镶着一枚母子大小的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