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靖阳子抱着仍在熟睡的玄阳子,风驰电掣般回到三叶集,好不容易找到那间茅家老店,没想到因为时辰已晚,这集上唯一的客栈已然关门打烊。 靖阳子无奈上前拍门,可连拍了十几下,始终无人出声相应,他心中着实郁闷不已,索性大力擂起门来。 这下总算起到了效果,只听里面一个声音不耐烦的道:“别敲了!小店客满,没看关门了吗?” 靖阳子大为光火,偏生说不出话来,只好愈发用力擂门。 里面的人同样心生恼怒,只听他破口大骂道:“你聋了是不是?!关门了!客满了!再乱敲小心爷出来揍你!” 靖阳子气得脸色发黑,一记重拳砸在门环上面,那门环虽然钉得牢靠,可仍是经不起他这一击,哐啷一声掉下地来。 里面的人哎呀一声怪叫,紧接着便听蹬蹬蹬的脚步声,以及恶狠狠的咒骂声传来道:“哪个不开眼的愣头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儿要不给你敲出一百两银子来,爷我不姓茅!” 这“一百两银子”正好戳到了靖阳子的痛处,只见他当场怒发冲冠,又是狠狠一拳砸在单薄的门板上。 噼啪声响之中,那门板被生生砸出一个窟窿,而里面那位“茅爷”着实不太走运,这一拳余势未减,当头对脸砸在他的鼻子上,立时打得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靖阳子怒火犹盛,砰砰几拳接连砸下去,那门板毕竟承受不起,随着门闩被一拳击断,终于宣告土崩瓦解。 靖阳子虎着脸推门而入,定睛处觑得分明,不由得为之一怔。 那位坐在地上一脸惊怕的“茅爷”倒没什么,但他背后那条身着杏黄道袍的娇小人影,瞬间让靖阳子窘得无地自容。 真如本来薄怒含嗔,但看到靖阳子背上昏睡的玄阳子,她的目光蓦地变得柔和起来。 “茅爷”此时好像见了再生父母,连滚带爬的躲到真如身后,哀声求告道:“女神仙要给小民作主啊!这恶人蛮不讲理,肯定是净宇教的漏网之鱼,您不能饶了他呀!” 真如听罢啼笑皆非,顿了顿才和声道:“店家不必惊慌,这两位都是贫道的师兄,方才实在多有得罪,店家的一切损失,我们保证会如数赔偿。” “茅爷”吃了一惊,期期艾艾的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凭女神仙您这高雅气质,怎么会跟这种凶蛮恶汉是同门师兄妹?” 真如不禁莞尔道:“贫道的师兄想必是一时气恼,这才不慎失态,正好我们包下的另外两间客房还空着,请店家帮他们安置过去吧。” “茅爷”定了定神,目光扫过靖阳子,讪讪一笑道:“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小民这店门是前朝传下来的,哪怕眼下还当不得古董,但总归是个见证我们茅家老店百年兴衰的物件,所以女神仙您看,能不能先结算一下?” 真如歉然道:“这样我们更加对不住了,店家想要多少赔偿,尽管开口便是。” “茅爷”眼珠一转,干咳一声道:“女神仙太客气了,小民对你们一向敬仰得很,这次索性算便宜点,十两银子刚好。” 真如正自一愕,靖阳子已经忍不住比划道:“小师妹别给他讹了,这破门哪值十两银子?” 真如横了靖阳子一眼,嗔怪的道:“三师兄正在后进疗伤,四师兄带大师兄过去吧,这里交给我应付即可。” 靖阳子不敢拂逆真如的意思,先向“茅爷”狠狠瞪了一眼,这才昂首阔步走向后进。 “茅爷”心虚的哼了一声,假做殷勤的道:“客官后边请,左手那两间便是,可别晕头转向,走进茅厕里去睡觉。” 靖阳子忍不住心头火起,但眼下形格势禁,他只能悻悻而去。 真如见靖阳子没再闹事,总算舒了口气,径向“茅爷”道:“店家请稍侯,贫道这便去跟三师兄取银子。” 《剑来》 “茅爷”听得一愣,当下迟疑着道:“这个……女神仙身上没带银子吗?” 真如为难的道:“店家见谅,贫道身上只有几两散碎银子,与你方才提出的数字相去甚远。” “茅爷”哦了一声,俨似慷慨的道:“没事,小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女神仙还是别麻烦您那位红脸师兄了,有多少便给多少吧。” 真如讶然道:“如此一来岂不要让店家吃亏,贫道实在良心难安。” “茅爷”一本正经的道:“女神仙言重了,这俗话说得好,吃亏是福嘛,您尽管放心,不管赔多少银子,小民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真如略一迟疑,终是点头道:“店家宽宏大量,贫道衷心感激,你看这些够吗?” 说罢真如取出一块碎银,托在掌心递给“茅爷”,看来不过三四两的模样。 “茅爷”心中大乐,面上却故作肉痛的道:“这个……差不多吧,其实要不是女神仙你们打跑了净宇教的妖人,小民这店也开不下去。总之这事揭过去了,女神仙千万管住您那位黑脸师兄,别让他再打坏家什。” 真如自然满口答应,随后转身往后进去了。 “茅爷”这才吐口大气,志得意满的道:“还是女道士好说话,正好该换个门面了,哈……” 茅家老店总共有四间客房,正在最靠近前院的那间客房中,只见赤阳子和靖阳子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赤阳子面前摆着一只青铜小鼎,肃容正声道:“师弟今天实在太过分了,不但肆意惊扰百姓,过后竟还不以为意,难道真的视本派戒律如无物吗?” 靖阳子看着那只代表栖凤宫权威的青铜小鼎,脸上满是不以为然之色,赤阳子见状忍不住沉喝道:“师弟!你若再不认错,休怪我要动用门规了!” 靖阳子翻翻白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赤阳子看得眉头紧皱,转念间缓和了语气道:“师弟,即便你不畏刑罚,但连师兄弟之间的情谊都不顾了吗?” 靖阳子微微一怔,不忿的比划道:“我正是因为关心大师兄,所以才有些失态,这能叫不顾师兄弟之间的情谊吗?” 赤阳子冷笑一声道:“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自打下山以后,你便刻意疏远我,这时又打定主意要让我难堪,你敢不敢承认?” 靖阳子哼声道:“我没事干嘛跟你作对,你可是栖凤宫首座,随便给我安个罪名还不简单?” 赤阳子不以为然的道:“你不承认也罢,但镇狱鼎之前,连掌门都不得逾矩,你别以为我只是虚言恫吓。” 靖阳子冷哂道:“哦?连掌门都不得逾矩?你连师父都不放在眼里了?真是好大的官威呀。” 赤阳子忍无可忍,疾言厉色的道:“掌门弟子靖阳,跪下静听本座裁决!” 靖阳子满是不服的瞪了赤阳子一眼,但门规面前毕竟不敢放肆,只能气呼呼的单膝跪了下去。 赤阳子微微一顿,面沉似水的道:“本座罚你默诵太上感应篇十遍,之后亲自去向店主人道歉,你可服气?” 靖阳子一个白眼翻上天去,随手比划道:“弟子记性太差,经书默诵不来,请首座明察。” 赤阳子暗自一滞,脱口冷哼道:“那你照本念诵十遍——” 话才刚说出口,赤阳子便觉不妥,果然靖阳子气得眉毛倒竖,忿然起身道:“你!——首座大人请宽限几日,容我想想怎么用手念诵经文!” 赤阳子自知理亏,无奈苦笑道:“你……照本……默诵,这样可以了吧?” 靖阳子余怒未消,狠狠瞪着赤阳子道:“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都给我收起来吧,我自有我的做法,用不着你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