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国景宗十八年初,四月清明。 丁前溪待在广陵历口小镇五年,这年他娶了媳妇。 陆年儿进京都钦天监也待了五年,这年他做了星官。 那是正三品的大官。 一个依旧浪迹江湖,一个已铺开浩荡前程,两个少年的命运轨迹从此不会有交集,可天道无常,命运无猜,两个人的命运反而就从这个时候开始重新交汇在一起。 … … 陆年儿以为只是自己随意触摸星斗阵引发了地龙翻身,引起了浑天仪微微摆动。 还害得一众人跌倒,特别是那老头,摔哭了都。 所以至那以后一年多的时间,少年都不敢随意触碰星斗阵。 穿着三品鹤袍的陆年儿,无聊极了,老监正开始教授他望气术,不再允许他随意乱逛,每天让他就盯着两座大阵看,看了一年多也没看出个什么头绪,当下心烦的很。 不过陆年儿也不像之前那么无聊了,开始接触望气术的他,有了新的研究对象,他对着铜镜看自己,没什么变化啊,后来又偷偷对着师兄们施展,也看不到什么,不过少年并未灰心,而是持之以恒练了下去。 后来在钦天监里又有些无聊了,便隔着大门开始叫人,得了,没人搭理,给师兄们送饭的有三个小太监,两个小宫女,好不容易让陆年儿遇上了一个性子好,爱说话,喜欢笑的小宫女,即使每天只能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说上几句话,可让少年很满足了。 终于终于不用对着两座大阵发呆了,那个小宫女肩上披着绒绒的坎肩,长相很有灵气,陆年儿也曾用过望气术偷偷看过她,可也没能看出个头绪,她的眉毛又细又长,这种面相在粗浅学了望气术的陆年儿看来,无论怎么看,这个给自己起名叫小翠的姑娘,都不像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嘛。 小翠也不是每天都能送饭食来,她也跟陆年儿解释过,什么今儿不该她轮值什么的,不过她出现的规律实在是太乱了些,有时候一天能见上两次,而有的时候,三天都见不上一次。 要说陆年儿为什么这么想见小翠,那是因为从她的手中,少年总能意外发现好些挺好吃的小玩意,嘴实在太馋的时候,只需支会她一声,不要多长时间,小翠总能给他弄来一些味道极好的吃食。 这让陆年儿感慨不已,看样子皇宫中也只是另外一座江湖啊,江湖那地方分的是势力,可皇宫分的是阶级,不过两者只是换了个名字,本质还是相同的。 这让陆年儿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小宫女在皇家大院里混得一定不错! 这天他啃着宫女小翠偷偷塞进来的脆黄瓜,不知道怎地,就特别想丁哥儿,丁前溪。 这干嚼无味的脆黄瓜,要是在丁哥儿的手上,准能变成一道可口的酸黄瓜菜。 配上一口白鱼汤…算了,不会再有白鱼汤了。 想起丁前溪,跟小白鱼,本来还有些欣喜的陆年儿笑容怔住,有些不忿道:“谁说天道命理无厚薄?” 进了钦天监对气运一事更加了解的陆年儿,想起六年前小镇那天看到浓郁气运化成的小白鱼,别人都分得一大团,为什么什么事都做得特别好的丁哥儿…只分到可怜的一条? 卷起袖子沉默的陆年儿,相隔一年时间,再次触摸那个好似包含满天繁星的星斗大阵。 世间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都有它自己的运行轨迹,人死星落,人生星明,生生不息。 他要在星斗里,找到属于丁前溪的那颗。 陆年儿以掌贴着星斗大阵,闭上眼睛,数千颗玉牌微微发亮,像天上的星星那样闪烁。 监正说这座星斗阵,本就为了克制某些修行者建造的,山河间普通人也好,江湖武夫也好,山上修士也好,只要持有他身体的一部分,皆可在星斗阵中窥探那人天机。 至于能显天机多少,就看取那人身体何处事物放进大阵,最为珍贵的便是那心头血,那等东西一旦被钦天监得到,便可以用气运阵杀人无形。 杀人何其简单,一滴心头血,便可夺万千气运,人啊,一旦那口气散了,就没了。 陆年儿取出当年不懂事的时候,跟丁前溪,沈怀山他们三人结拜时互相交换的发尾,放在掌心,发尾随风,飘落进星斗,两枚玉牌轻轻摆动,瞬息而至。 一枚沈姓,一枚丁姓。 小巧灵动的玉牌各自接过发尾,沈姓小牌亮起,光彩照人,按照钦天监制定的气运评判标准,沈怀山这辈子能获得的气运点亮了三百颗星斗,应是那三石气运。 丁姓小牌过了很久,亮起熄灭,亮起,又熄灭,似乎出现了星斗大阵建成以来最不寻常理的错误,玉牌内丁姓渐渐模糊,整个牌身开始不断颤抖,发出钦天监大殿内从来没听到过的嗡嗡声。 一块…两块…数百块…上千块,最后所有的玉牌齐齐共鸣起来,惊动了老监正,惊动了侍卫宫女,一个小太监伸头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跑去金銮殿报陛下去了。 事实上不用小太监禀报,正在商议北征大事的金銮殿内,此时正乱做一团,不知道从哪里穿出来的嗡嗡声直入人耳,有些体弱的官员,当场捂着耳朵一脸痛苦的样子。 大燕国成景帝,正皱着眉头,强自忍耐着那股令人心烦的低沉声。 好在这声音没有持续多久,便散去余音,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报…” “陛下,钦天监异动,星斗阵五千余玉牌阵阵嗡鸣。” 成景帝站起身来,负手从紫檀木龙椅上走下来,小太监立即上前抬起胳膊领着皇帝走下御道台阶,左相右相跟在成景帝身后,领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向着那钦天监而去。 钦天监在金銮殿的左面,两殿相距不过三百余步,出了金銮殿,便可以直观钦天监。 成景帝刚领着百官走出数十步,便眯着眼停下了步子,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 … 钦天监内。 丁姓玉牌停止嗡鸣,五千余玉牌安静无声,一点光芒从那个模糊的丁字上开始,一颗颗点亮星斗,一颗两颗…三百颗…五百颗…八百颗,光芒依旧去势不减,千颗以后瞬间引亮全部星斗,一道光束自星斗大阵中直直向上,穿过琉璃瓦,直通云霄! 只是一瞬光芒忽然消失,光柱开始回退,星斗内五千余颗玉牌光芒缓缓消散,最后仅余一开始亮着的那八百颗。 气运阵内那前吴国玉玺紫气汹涌,浩荡紫气很快便等同燕国那枚,两座大阵交相辉映,随着星斗阵那八百颗玉牌逐渐暗淡,气运阵那吴国玉玺慢慢回到它原来的位置,重新恢复成先前那丝缕紫气模样。 陆年儿咧嘴笑着,由衷地开心,得意自语道:“我就说丁哥儿不可能只得一份白鱼气运嘛。” 老监正无奈地看着年轻星主,不声不响搞出个这么大的动静,要知道,那丁姓少年仅凭几缕头发便能让那吴国玉玺实现短暂“复国”,唉,头疼,不知道怎么跟皇帝解释,年老的监正捂着头嘟囔着出门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丁姓玉牌上的发尾,燃烧成烟,消失不见。 … … 成景帝看着那透顶而出的粗壮气运,表情漠然。 老监正自钦天监走出,立在广场中皇帝身边。 “皇上,钦天监此种异象是由一个丁姓少年引起的,此子气运实为罕见,不过仅仅坚持了眨眼的功夫,这种景象从未有过,极可能是星斗大阵近百年还未曾维护过,出现了什么差错。”老监正面对着大燕成景帝稍稍欠身道。 成景帝回过头,看那雄伟宝殿。 那座金銮殿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栱,室外梁枋上饰以和玺彩画。门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除殿顶上的一条正脊外,在两层重檐上,两层重檐有八条垂脊,每一条垂脊上均有仙人和形象各异的走兽装饰。 八条“垂脊”上,共有八十八个仙人走兽的装饰,每条垂脊上的装饰物都是一样的,最前面的是“骑风仙人”,后面排列顺序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 这位仍旧处在壮年时便一统南方天下的皇帝,看着只属于他的金銮殿,雄心万丈,喃喃道: “朕从来不管什么气运不气运的,朕如果要杀他,任他气运涛天又如何?不还是…一样要死!” 成景帝听到“丁”这个姓氏,第一反应便是那吴国,在吴国,丁是皇姓,又不免想起自己那最疼爱的小女儿,当年下嫁给年轻的吴王后,也算是恩爱有加,两人曾经育有一子…可惜一家人全死了,死在了潘属国吴王朝见自己的归途上。 那都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回过神的成景帝随意问道:“那丁姓少年叫什么?” 在极短时间便调查清楚一切的殿前公公细声回答道:“回皇上的话,那个少年名叫丁前溪,家住广陵历口镇,外来户,不是当地人。” 这位大公公声音有些紧张,接着道:“皇上,会不会是小公子?” 皇帝漠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叫做惊喜的神色,似乎想确认什么,成景帝吩咐道:“大公公,差人跑一趟吧。” 顿了顿又改口道:“算了,你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