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下定了决心要去一趟荆吴,但秦轲终究还是因为各种琐事耽误了不少时间,而等到他终于觉得自己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完毕,甚至就连家里的牵牛花都有人帮忙照顾之后,他总算能收拾起兵不怎么臃肿的行囊。 一身干净衣衫、几根沾了墨汁晾干的毛笔、一卷怕路上无聊带上的《吴国通鉴》,加上一包干粮和一只鹿皮水袋,这就是他打算在路上用的东西。 毕竟,从稻香村到荆吴,此去就算是纵马狂奔也需要七日,而稻香村虽然因为这些年墨家马政的实施而在村里有几座马棚,可里面豢养的都是官马,每一头都得被详细记录,他还不想私下使用导致上墨家的通缉,自然只能依靠步行。 行李自然是轻一些,才方便他能走得更快一些。 不过,出门的时候,秦轲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陪伴他度过许多年的草庐,感叹了一声:“跟书上写的大侠不一样啊,太寒酸了吧。”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腰间已经灌满清水的鹿皮袋,背上报复,缓缓地向着村口走去。而在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叫声之中,村口人声鼎沸,黑压压的一片人摩肩擦踵地站着。 这些都是村里的村民们,大部分都是他的叔叔伯伯婶婶小姨,有几位,则是跟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秦轲熟悉他们,就就连闭上眼睛,也能从他们说话的声音中分辨出哪个跟他一起捅过蜂窝,哪个跟他一起小溪里摸过螃蟹。 “各位……你们这是做什么呢……”秦轲望着这黑压压的一片,有些呆滞,“难不成今天里正要来宣布什么事儿?” 这时候,季叔从人群之中艰难地挤出来,望着秦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阿轲,这都是大家伙儿一点心意,虽然你说不要让我们送,不过你也算是在我们稻香村长大的孩子,怎么的我们都是你的长辈。自家的孩子要出去游学,让我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不来看一眼,实在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季叔向来跟秦轲关系就亲密,当然这其中一个原因得归功于他那“从来不让省心的大儿子二娃”,加上他妻子后来再也没怀上,所以他一直把秦轲当自己第二个儿子看待。而望着秦轲这一身朴素的行装,想到这孩子从今天起竟然真的要离开这里独自一人出去游走天下,眼眶微红,竟然险些掉下泪来。 秦轲心里也莫名地有些难过,低声道:“季叔,别难过,我只是出去一趟,也不是不回来了,你哭什么呀?” “不哭,不哭不哭。”季叔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眼睛红得像是只老兔子,但却勉强地笑着道,“沙子进了眼睛。” “其实应该为你高兴。”季叔继续道,“你如今虽然还未到弱冠之年,但毕竟也算是个小大人了,出去游学也好,等将来回来,说不定就当上我们县的大官儿,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脸上也有光哩。” 随着他一伸手,秦轲感觉到手上一热,他疑惑地结果季叔递过来的包袱道,好奇地问道:“什么呀?” “你庆婶亲手给你烙的饼子,用的白面和粟,你路上吃。”季叔脸上洋溢着笑容,秦轲却用力地点了点头,要知道白面这东西,村里可不多,而这一包袱的饼子,也能让他吃上好几天了,足见季叔和庆婶对他的好。 似乎是察觉到秦轲的想法,季叔咧嘴笑了笑:“没事儿,季叔这些天也挣了不少,这顿白面,季叔还请得起。你出去游学不比在村里,得吃点好的,好好保重身体。对了……”季叔突然一拍脑袋,对着后方人群大喊道,“阿庆……阿庆……” 人群中,季叔的发妻冒出头来,没好气地回答:“喊什么喊,不嫌丢人呐!” 季叔顿时不说话了。 看着季叔那一副受气包的样子,秦轲抿嘴笑了,轻声道:“庆婶,你可别总数落季叔了,他现在也算是个掌柜的,得顾及面子。”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也就开了间破客栈,天天人来人往臭得跟茅房似得……”话虽这么说,然而庆婶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得意,而后他手一递,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就到了秦轲的手里。 “拿着,算我们村里人的一点心意。” 秦轲听着那宛如石头碰撞摩擦的声音,猜出里面是不少碎银,按照这重量估计,至少也得有个八九两,顿时有些慌乱:“这是做什么?我哪儿能要村里人的钱?”伸手就要往回递,不过庆婶不愧是号称“稻香村第一悍妇”的人,仅仅只是一瞪眼,秦轲就畏畏缩缩地把手伸了回去。 庆婶道:“有道是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日难,这一路上少不了用钱的地方,多点盘缠总是好的。” 秦轲感受着怀里烙饼的热度和银子的重量,心里暖洋洋的,眼眶也有些红起来了,他微微低头,眨了眨眼睛,尽量把心里那股酸涩憋回去,抬头道:“那行……”他对着众人道,“各位叔叔伯伯,你们回去吧,我走啦!” 众人顿时回应了一声,只不过声音并不整齐,反而像是一支胡乱奏响的笛子一般屋里哇啦。但秦轲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却只感觉感动与不舍。 “阿轲兄长,你是要去周游列国然后回来当大官儿吗?”这时候,在长辈们话语之中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话的二娃总算插上了嘴,他兴奋地问道。 他稚气未脱,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尽管上面还算干净,但下面却已经粘着不少淤泥,再加上手上那个编好的草蚱蜢,足以证明他那跳脱的性格。 秦轲温和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岁的二娃,摇摇头道:“我只是出去办事儿,当不当大官的……”不过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好让二娃心里失望,只能是眨眨眼续道,“等我回来要是当了大官,到时候让你给我做文书怎样。” “那感情好!”二娃拍着胸脯道,“正好我在司田大人手下做事情,等我多学点东西,将来就能帮你了。爹说你将来肯定是做大事情的人,我也那么觉得,嘿,这村里,也就你看那些书却不会想睡觉!” 秦轲心道其实我偷偷睡觉的时候你没有看见,不过还是拍了拍二娃的肩膀,笑道:“你给司田大人做事,以后可不能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放心吧。” 秦轲点点头,缓缓地走了几步,双手按照师父教他的姿势,双手交叠,缓缓作揖。 “我走啦!”他第二次道,但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话太过简短,他继续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说完了这句看似简单实则坚定的话,秦轲终于迈开脚步,缓缓地向着山外走去。 他不知道。 当他重新踏上这个村子的时候,一切早已经变化。而他回忆着从前,只觉恍如隔世。那时候的他,早已经不再是村子里的一个懵懂的少年,只是每当他回忆起往事,这里,都是他一生之中过得最平安喜乐的地方。 但他必须继续走下去。 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