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轲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去,大概是因为云层厚重,没有看见太多星光,只有一轮明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秋风吹动,它的光芒看起来似乎更冷了一些。 篝火在身旁传来噼啪声,秦轲终于清醒了一些,弄明白了自己在昏睡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后是阿布的笑脸,手上握着一只烤热了的馕饼和木碗里装着的小米粥。 秦轲腹中空空,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想伸手去抓,只是右臂上的疼痛却立刻对他发出了一句无声的警告,他龇牙咧嘴,一下子脱了力,又躺了回去。 “别急别急。”阿布靠近了他,缓缓地把他上半身扶了起来,然后把木碗递到了他的嘴边。 秦轲低声咕噜咕噜地喝着,满嘴尽皆是小米那香甜的稻香,满腹都是热粥的温暖——这么多天来,这应该是他仅有的热饭,其他时候,基本都干粮配着凉水,换做谁胃里都得泛酸水。 “我昏过去多久了?”秦轲舔了舔嘴唇,望向那一旁缓缓吃着馕饼的阿布,填饱了肚子, “一日一夜。”阿布把手中的馕饼递了一张过去,秦轲却没有去接。 “什么?一日一夜?那这时辰……”秦轲望着这天色,立刻就打算站起来,只是身上的疼痛始终没能让他如意。 阿布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时辰早就过了,你先别急着起来,你的伤不轻,尤其是手臂,淤血还没有散去,内伤也需要时间休养。加上你强行推动气血伤了经脉,如果调养不好,恐怕对将来修行都有影响。” “那王玄微那边怎么交代?”秦轲当然能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只是王玄微说过的要严格按照地图上的时间安排,现如今耽误了时辰,岂不是得把整支骑兵都拖累了? “放心,我看了你的那张地图,和我的地图对照,计算时辰之后,我们直接去下一次合兵地点,中间虽然少了两次突袭,但于大局的影响有限。何况你这幅样子,怎么带兵?” 阿布轻声解释道,“特事特办,这总是没法子的事情。” 秦轲这才略微放松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忧心道:“只怕王玄微不会轻易饶了我们。” 阿布摇摇头,并不认同他的这种想法:“你把王将军看成什么人了?他或许有些时候显得不尽人情了一些,可他身为统帅,却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受了伤,像是一块木头一样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你麾下的五百骑兵没了你的节制,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去往何处,就算王将军想让你继续执行军令,难道他还能远隔百里突然出现,妙手回春把你治好么?战场上瞬息万变,本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你故意为之。我们略微改改行军路线,只要能贴合接下来的时间,就不至于影响王将军的全盘大局。” 秦轲微微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叹息道:“由你,带兵这种事儿,你总是比我厉害一些,反正我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应对的。” 阿布轻轻地拍了拍秦轲的右臂,后者“嘶”地一声抽痛了一下,随后阿布咧嘴笑了起来:“听我的就是了,我总不会害你。” 说是休息,但实际上阿布并没有在原地长久停留,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命令骑兵集结,一路向北,一千骑兵穿过一片旷野,又再度进入山道,而秦轲躺在板车上,感觉到板车的摇摇晃晃,无奈地撇了撇嘴。 因为拖延了时辰,接下来的行军速度必然需要加快,为了防止板车的速度过快而导致他摔下来,阿布想了个法子,命人找来绳子布条,硬生生地把他绑在了板车上。 不过这种做法,实用倒是实用了,看起来却很不雅观,秦轲好比一个刚刚被抓的俘虏,五花大绑,只等着随后送进营寨里严刑拷打…… “干嘛!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们都在憋着笑!”秦轲躺在板车上,刚好和殿后的骑兵们对面相望,他瞪大了眼珠子,吼道:“要笑就笑出来,别让我一直看你们那张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一个个蹲茅房里拉不出屎来了……” “哈哈哈!”话音刚落,骑兵们的笑声顿时交织成一片,行军路上倒是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一路上,阿布也有按照地图主动出击,袭击唐国各个部队。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唐国专门做了部署,粮队的路线也不再如王玄微地图上预料的一般,扑空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两队骑兵又同行两日一夜之后,阿布来向秦轲辞行,临走前认真地叮嘱了秦轲的几名亲卫:“你们记得照顾好他,别让他乱来,至于路该怎么走,我已经跟你们说清楚,只要按照我说的走下去就行。” “是。”几名亲卫眼神都是凌厉无比,因为那场战事他们没能保护好秦轲,至今他们还心中有愧,所以回应也十分响亮。 “走吧,走吧。”秦轲躺在板车上,抱怨地道,“也免得我成天给你当成笑柄,你这想的是什么鬼法子。” “不是挺好的么?好歹别人只能趴在马背上睡觉,而你想睡的时候两眼一闭,就睡了。”阿布望着他身上的布条,顿时大声笑了起来。 秦轲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有个人和他远隔数百里,却跟他颇有几分同病相怜。 龙驹看着营帐的毡布门帘,正好可以看见那个躺倒在铺盖上的身影,大概是躺着有些无趣,他低低地哼起了小曲,手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拍。 龙驹走了进去,轻声笑道:“程将军安好?” 那个健壮的身影听见是龙驹的声音,立刻反手捂住了胸口,哎哟哎哟地哼哼起来。 “程将军,刚才还有那番好兴致,不知是什么曲子?” 程双斧瞄了一眼龙驹,也不捂着胸口了,用手挖了挖鼻孔,懒洋洋地答道:“十八磨。” 龙驹一窒,没有想到程双斧回答得这般义正言辞,仿佛说的不是勾栏艳曲而是大国祭祀时的至上礼乐。 他低低咳嗽了几声,有意想要驱散一些尴尬:“原来如此……程,程将军实乃性情中人。” “不敢当。”程双斧晃了晃脑袋,用一根手指头比划道:“我老程是个粗人,什么大家名曲,什么高山流水,老子一概听得脑子晕乎,倒不如楼里的姑娘们吹拉弹唱一曲来得痛快。龙将军出身世家,少时便熟读四书五经,哪里能瞧得上我这个‘屠夫将军’?” 龙驹听出他话里有气,反倒心里安定了一些,微微笑道:“可还在为项将军打的那一掌和一百军棍而生气?” “不敢不敢。我一个糙老爷们儿哪敢和项将军置气?”程双斧嘴上说着不敢,可拖长的语调明摆着是在讽刺,“哎呀,我老程就是个运粮的小兵,这回还傻乎乎地丢了军粮,项将军大人大量没把我一刀砍了已是我天大的福分,哪里敢记恨于他?” “将军这么说,倒真是令龙驹汗颜了。”龙驹轻轻走近了程双斧床边,伸手想去探一探他的腕脉,之前项楚一气之下给了程双斧一掌,当场震得他口吐鲜血,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也不知那一掌是否有伤到他的五脏内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