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说不下去了,或者说,他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 远方的微风吹动枯黄的野草,一朵在冬季奋力钻出其中的小黄花在风中摇曳,如此坚强,如此不屈,却最终被铁蹄踩成了碎屑。 秦轲看见了无数的战马。 战马身上笼罩着的黑色马铠,与他们的骑手一样,都是以精铁铸造,从马头、马脖、马背,一直到马臀,精悍的身躯使得他们足以承受这样的重量,更让他们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一股肃杀的气息。 这或许是秦轲第一次见识唐国的玄甲重骑,尽管隔着近千步的距离,在他的眼睛里都显得很小,可一旦一万重骑连接起来,就犹如一团黑云,压在他的心头,仿佛有万钧之重。 而在玄甲重骑的右侧,传闻之中的神武天军也在高坡上逐渐露出了他们的身影。 同样是一身精铁铸造的甲胄,手中还有一面巨大得近一人高的盾牌,每一步踏在地上,都仿佛让地面微微一震,仿佛他们不是步兵,而是与玄甲重骑同样的骑兵。 事实上……这是唐国唯一一支敢于与骑兵正面碰撞的步兵,是唐国最精锐的部队,放眼天下,都难以找到他的对手。 旌旗招展,长枪如林,浩浩荡荡。 唯一不同的是,神武天军的盔甲是白的,清一色的银白色,反射着天光,犹如一群天兵下凡。 “怪不得叫神武天军,怎么看起来我们倒是一身黑色像一群等着伏诛的妖魔了?”秦轲咕哝了一声,一颗心却是缓缓地凉了下去,仿佛被这冬日的寒风,卷走了热度。 “至少有四万……”阿布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缰绳,他知道神武天军唐国一共也才七万,而这里就有四万,可以说,项楚几乎是把家底都压在了这里。 四万神武天军,一万玄甲重骑,这样的配备,即便一下子十万普通兵马上前厮杀,也未必能取胜。 张九新声音发颤,但还是咬牙道:“不可能。这里是干河,神武天军行动缓慢,玄甲重骑也不可能追得上我们这些轻骑,他们在这里,只能是做无用功罢了。” “无用功么……”阿布低下头,他当然知道玄甲重骑不可能追得上墨家轻骑,可那又如何?项楚从来不是个平庸的将领,相反,从赵宽再到郭开被围困,他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用兵才能。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这是一位正升腾起来的将星,他比王玄微更年轻,也比王玄微更得朝堂重用,他手中握着的是二十万军队,而王玄微的手中……只有这一万多墨家骑兵。 谁能相信,项楚把这些家底压在这里,仅仅只是为了远远看他们一眼? “将军。”原本显得有几分文弱的李昧披上了一身重甲,白净的脸颊被彻底笼罩在精铁内部,只有一双眼睛仍然包含着他心中有些摇摆的情绪,“龙驹那边传来的消息,他已经在一刻钟前开闸。” “很好。”项楚微微点了点头,催动身下同样一身重甲显得有些不安分的黑马向前,一直行出十五步的距离才缓缓停住。 两军之间相距近千步,就算是用力呼喊,只怕也很难让对方听清。 然而当项楚张开嘴的时候,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的,却是犹如滚滚雷霆一般的啸声。 这声啸声是如此的响亮,几乎要穿破云层,自然在唐国全军耳畔也听得清清楚楚,汪南脸色惨白,手中握着马刀一紧,一时竟呆住了。 准确的说,这啸声并非发自项楚的喉咙,而是发自他的腹部,他的胸膛。 汹涌的气血仿佛是咆哮的巨龙,从他的身体里向外昭示着自己的强大与威能,在这样的声音之中,甚至连秦轲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气血隐隐紊乱,好像下一刻,它们就会不受控制地冲出丹田,在经脉中胡乱奔跑。 受了惊吓的他赶忙把风视之术给闭了,这才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血稳定了不少,却还是隐隐有些躁动。 “这就是大宗师境界的高手?”秦轲低声问自己。 他想他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些顶尖气血高手的强大,当初高长恭仅仅凭借一声咆哮,就能震裂王玄微的玄微之盾,换成是自己站直面那一声咆哮,只怕会立刻经脉尽断,爆体而亡吧? “他是……在挑衅?”秦轲听出了项楚的意思,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王玄微身上。 尽管是挑衅,却不是谁都能有资格接受他的挑衅。整支墨家骑兵里,想来也只有王玄微配得上他如此重视。 两人在锦州交过手,只是似乎并没有分出胜负,虽说再见王玄微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萎靡,不过项楚对上他也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而如今两人都已经恢复如初,现在的项楚,显然期待的是一场真正的胜负。 不过,在秦轲看来,他无疑是用错了方式。 王玄微是什么人?虽然王玄微是有强大的实力,论精神修为,他甚至能与大宗师境界的高长恭对阵不落下风…… 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乐衷以勇武之力解决问题的人。 如果可以,他会用千军万马把项楚踩死,而不是自己亲自出手,用玄微子把他啃得一干二净。 “这媚眼算是抛给瞎子了。”秦轲看着王玄微无动于衷的样子,低声咕哝道。 项楚长啸完毕,大概是宣泄完了胸中意气,停下啸声之后,也是大笑起来,轻轻挥手,李昧一点头,就单人单马向前奔去。 两军对垒,派人传话也再正常不过,而且唐军这会儿也没有大举进攻的意思,所以墨家骑兵们虽然有些奇怪,倒是也不急着逃跑。 何况,王玄微还没有下令,他们哪儿能就这么逃了?反正天高地阔,这唐军虽然有五万之众,却根本无法锁死全部道路,纵然他们一时被神武天军和玄甲重骑震慑了心神,却也不是十分畏惧。 李昧在马上一路直到墨家骑兵面前,双手一勒缰绳,战马嘶鸣之中,精铁的马铠相互碰撞摩擦,发出铿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随后他放声大喊:“王将军,项将军派我传话,说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大战若开,只怕生灵涂炭,只要王将军一人肯降,项将军可以放在场的所有人离去。” 话音刚落之间,墨家骑兵一阵嘈杂,汪南是个急性子,当先就咆哮起来,头顶青筋暴露:“放你娘的屁!不就是五万人,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让上将军投降?你们怕不是昨夜喝多了酒,竟说出这种笑掉人大牙的话?” 他转过头,望向王玄微拱手道:“上将军,让我去砍了这个混账,以壮我军声威,也给唐军好好看看,咱们都不是好惹的。” 但王玄微静静地坐着,只摆了摆手,并没有说话。 李昧遥遥地扬起了下巴,冷笑起来:“我只是传达项将军的话,不曾想,王将军还没有说话,你这个无名之辈倒是先开口了。我不和你争论,只希望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你还能活着到我的面前,好让我试试手中利刀究竟锋芒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