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道室一片安静,随后满座哗然。 “墨画教?” “怎么会让他教?” “……” 荀老先生脸色一沉,目光一扫。 弟子们慑于荀老先生的威严,立马都安分下来,不敢再窃窃私语。 墨画则小声道:“老先生,我教……不合适吧……” 荀老先生淡淡道:“很合适。” 一个根基牢固,能画准二品中阶阵法的阵师,教几副一品阵法,有什么不合适的? “可是……” 墨画有些踌躇。 荀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墨一眼,“好好教。” 墨画一愣。 他觉得荀老先生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但一时间,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缘故…… 见荀老先生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墨画只能拱手道: “好的,先生。” 荀老先生微微颔首,将几份讲义,递给墨画,吩咐道: “你就教这两副,大胆教就是,不用担心。” 荀老先生说完,便起身离开,脚步亦虚亦实,向后山去了。 传道室内,便留下了墨画还有一众弟子面面相觑。 墨画有点尴尬,但想起荀老先生的吩咐,还是硬着头皮,打开了讲义,可没等他说什么,便有一个大个子站了起来。 这大个子姓程名默,是个体修,个子较高,虽然叫程默,但平日却是个话痨。 程默见荀老先生走远了,这才壮起胆子,有些不服道: “墨画,虽然我们关系不错,但就事论事,你来教我阵法,我不太服!” 我程默也是要面子的! 他心里默默补充道。 其他弟子也都点了点头。 他们在各自家族,都是“天之骄子”,到了太虚门,天骄云集,有所收敛,但心底都是有傲气的。 长老、教习可以传道授业。 但一般的弟子,是没资格教他们的。 即便墨画平日人缘不错,他们对墨画也无恶感,但涉及这种,类似“师徒”传道的事,他们不可能心无芥蒂,也必须要有个说法。 墨画叹了口气。 他倒是想低调一点,默默修炼,学习阵法。 可荀老先生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让他出这个风头。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事到临头了,墨画也不会怕。 在阵法上,他还没怕过谁! 尤其是这些同龄的小修士! 墨画的眉眼,也不由带了一丝,和庄先生一般的睥睨。 “那你说,怎么才有资格?” 程默目光一凝,“咱们来比一下!” 墨画默默地看着他,“伱么?” 程默被墨画澄澈略带锋芒的目光一看,瞬间就有点心虚了。 “我……我……” 他跟墨画还算熟,大概知道墨画的阵法实力,虽说不知道具体有多高,但肯定是比他好上很多的。 他是一时不忿,脑袋一热,便站了出来。 但真要跟墨画比阵法,就有点不自量力了。 在宗门里,他的阵法,不说垫底,也是最末流的那几个。 他跟墨画比阵法,就像墨画跟他比炼体一样…… 这时另一个弟子站了出来,“你既然要教我们,自然是要跟我们所有人比!” 说完他也有些心虚。 以众敌寡,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可墨画却随意道:“好啊,你们一起来。” 传道室中,瞬间安静了。 一众弟子都神色错愕,他们没想到,平日里一向温和的墨画,竟能说出如此“嚣张”的话! 群情瞬间激愤了。 “好!” “我们一起来比,阵法上论真章!” “小小墨画,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输了以后,你要喊我们一声‘哥’!” “什么‘哥’,要喊大师兄!” “对了,你要喊我们大!师!兄!” …… 墨画撇了撇嘴,谁喊谁“师兄”,还不一定。 阵法论道,一般自有章程。 这种正儿八经的阵法比试,墨画参与的不多,只是在五行宗的时候,小试了一下身手。 虽形式复杂,样很多。 但归结起来,无非就是比谁画得快,比谁画得好,比谁画得难。 此时的比试也差不多。 而且因为是在传道室里,还要上课,时间有限,只能大概比比,所以还要再简单一些,论个胜负就行。 先比谁画得快。 可这 他们之前都见过,墨画画阵法,到底有多快。 行云流水,目不暇接,那双小手,画纹点墨,快得都快有重影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 即便最后输,也不能弱了气势! 不比试一下,胜负仍未可知。 几个自认阵法手速还算可以的弟子,一脸“慷慨”地走了上来,在讲座前巨大的阵盘上,和墨画比谁画得快…… 然后就全军覆没了。 他们刚画了一半不到,墨画已经全画完了,甚至还留有余力,似乎是为了照顾他们的面子,所以刻意放慢了点速度…… 几个弟子面如死灰,惭愧下场。 之后比谁画得好。 同一副阵法,谁画得更准确,笔迹更优美,功底更深厚,谁就赢。 在座弟子都学过阵法,画过阵纹,有过功底,优劣一眼就能看出来。 另有几个弟子,自信满满地走了上来。 他们也是得了家族的阵法真传,在阵盘上画的阵法,无一不工整优美,画完之后,都有些沾沾自喜。 只是转头看了眼墨画画的阵法,就不免有些失神。 阵纹工整,分毫不差,像是直接从阵书上拓印下来的一样。 不但如此,而且笔迹如银钩铁画,遒劲有力。 这是一副土系阵法。 墨画顺便还沟通了一丝丝大地道蕴,所以整副阵法,还沉淀着一股宽和深厚的神韵。 形神兼备。 “形”的工整,努力努力,还能做到,但“神”的韵味,就不是简简单单能画出来的了。 不用说,他们便知道,自己输了。 最后是比谁画得难。 一个世家弟子走了上来,一身白衣,容貌英俊,墨画记得,这弟子是乾州文家的嫡系,名叫文轩。 文轩神情沉稳,蘸墨起笔,画的是一副二品十一纹的阵法。 墨画有些意外,同时心中感慨。 世家子弟,的确非同小可,筑基前期,竟能有画出二品十一纹阵法的天才了。 真的是很难能可贵了…… 墨画点了点头。 既然是天才,就要好好“呵护”,好好鼓励。 要让他们看到一点差距,有追赶的动力。 但又不能让他们看到太大差距,从而感到绝望,失去了追求阵法大道的信心。 墨画“用心良苦”地考虑着。 而后他想了想,便只随便挑了一副二品十二纹的阵法,放慢速度,神情凝重,“竭尽全力”地画了出来。 文轩脸色见后煞白,失声道: “十二纹……” 他看了眼阵法,又看了眼墨画,拱手道:“我认输。” 但是看向墨画的目光,炯炯有神。 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似乎将墨画,视为了一生的“对手”。 墨画“欣慰”地点了点头。 至此,比试大抵结束了。 所有弟子都沉默了。 不比不知道,真比过才知道,在阵法上,他们竟真的赢不了墨画…… 不专精阵法,对阵法理解不深的,只觉得比试很快。 一群弟子,上去画一副阵法,然后就下来了,有的甚至都没画完,便知道自己输了。 上去得快,下来得也快,意味着输得也快。 而真正精通阵法的,才知道这里面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隐隐觉得,自己和墨画之间,隔着一条深深的,由阵法构筑的鸿沟。 这条鸿沟,看着就在眼前,但又似乎怎么都跨不过。 甚至一个不注意,就掉进沟里淹死了…… 向来随和的墨画,也 而墨画只觉意犹未尽。 他还没怎么出手呢。 见无人说话,墨画便环视四周,好奇问道: “还有么?” 一众弟子一窒,随后既羞且愧,神情略带“屈辱”地看着墨画。 仿佛墨画是一个,十分可恶,但又无可战胜的“小魔王”。 这时又有一个一脸方正,神情严肃,似乎看不惯墨画“恶行”的弟子站了起来。 “我来!” 墨画见他有些面熟,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弟子道:“我姓郑,名方,乃震州地界,郑家子弟。” “郑方?” 墨画记住了,便问道:“你要比什么?” 郑方摇头,“阵法这块,我自认不如你,但要你教我,我心有不服,所以,我想考你一下。” “考我?” “不错。”郑方点头,“我郑家,有一套秘传的阵法,我画给你看一遍,你必须在一个时辰内画出来。” “你若画出来,我便承认,你阵法悟性过人,理解深刻,也有资格来教我们!” “考的,是你的悟性!” 墨画愣了一下,神情错愕,还有些难以置信。 这样考我? 还有这种好事?! 你这傻孩子,到底是在考我,还是在送我家传的阵法啊? 墨画眼睛亮晶晶,但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开心,板着小脸,严肃道: “是的,是要考考我!” “好!” 郑方一脸严肃道,而后走到阵盘前,语气不善道: “这个阵法,虽只是一品,也是入门阵法,但却是我郑家独传的阵法,名字我不告诉你,我也只画一次,你若学不会,就老老实实认输!” “嗯嗯!” 墨画满怀期待,连连点头。 郑方开始落笔。 只落 雷纹! “这是……雷纹?” 八卦阵法中的……雷纹?! 郑家独传的阵法,竟然是……罕见的八卦雷系阵法?! 墨画吃了一惊。 其他有见多识广的弟子,也惊讶道: “这是雷系阵法?” “很难学的……” “墨画他悟性再好,一个时辰,也不可能学会吧……” “就是就是。” “不过,这样是不是有点赖皮……” “好像,是有点胜之不武……” “怎么会?是他大言不惭,要教我们阵法的!” “可是……说起来,是荀老先生让他教的,他总不能,忤逆老先生吧……” “你这么一说……” “好像是这个道理……” “是不怪墨画……” “服了,你们到底是哪边的?有没有一点原则?有没有一点立场?!” …… 弟子们议论纷纷。 墨画则专心致志,神识飞速运转,在识海中,衍算着郑方画出的阵法轨迹。 郑方每画一笔阵纹,都被墨画以神识进行拆解,衍算,从而显化成更本质的灵力轨迹。 这副阵法,一笔一画,也在他的识海中,渐渐重构,逐渐清晰起来…… 并一点点,构成了阵法的全貌。 墨画皱了皱眉。 这是一副很特别的雷阵…… 灵力轨迹温和,似乎并不是杀伐用的…… 而且阵纹形制,有些另类,与墨画之前学过的雷纹,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 阵枢结构…… 墨画觉得似曾相识,但细细琢磨,又觉得自己并未见过…… 这真的只是一副,一品九纹的基础阵法,但阵法逻辑陌生。 仅从阵图,墨画还判断不出,这阵法到底有何用途,其他关联的阵法原理,就更看不出来了。 不知阵名,不知用途…… 一种无名雷阵…… 墨画微微点头。 难怪郑方会拿出来让自己学,即便自己学会了,也不知这阵法的奥妙和具体功用。 学了也白学。 墨画又记得,郑方说过,这是郑家“入门”的阵法。 那就意味着,这门阵法,只是基础? 真正核心的,是在此雷阵基础上,衍生的其他阵法? 墨画默默看了眼郑方,心里偷偷给他加了个“送宝童子”的标签。 而这幅一品的无名雷阵,虽然陌生,不知内情。 但凭墨画自身的阵法经验和悟性,学起来其实不难。 更何况,他还会天机衍算。 所以当郑方画完阵法,转过头,胸有成竹地看着墨画时,墨画便拿起笔,蘸着墨,在阵盘上,蜻蜓点水一般,从容有余地将他这只看过一遍,但早已衍算透彻的阵法画了出来。 郑方自信的神情,僵在了脸上,看着墨画,就像在看一个小怪物。 “你……之前学过?” 墨画实话实说道: “刚学的……” 郑方张了张嘴,最后神情无奈而颓唐地走了下去。 墨画却打开了新的思路,看着满座弟子,满脸期待地问道: “还有谁想考我么?” 最好是用难一点的,稀有一点的,我没学过的阵法来考我! 墨画心里期待道。 可是没人答话。 墨画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说话。 墨画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他应该再装装样子。 假装自己“费尽心思”,“竭尽全力”,苦思冥想,才勉勉强强,将这幅雷系阵法画出来…… 这样才好“钓鱼”,学到更多阵法。 失算了…… 草率了…… 自己的修道经验到底还是浅了啊,以后一定要多多注意…… 墨画自我告诫,随后抱着万一的念头,又问道: “还有么……” 仍旧无人答话。 墨画叹了口气,随后只能道: “那我教你们了哦……” 在场的弟子一怔,随后皆心有不忿,脸色微微涨红。 可事已至此,又无可奈何,最后都只能默默低下了头,老老实实接受墨画的“教导”。 “好,那我们开始上课!” 墨画声音清脆道。 之后,墨画开始上课。 一品阵法不难。 墨画教得也很轻松。 他一品阵法造诣极深,教起来游刃有余。 偶尔有些阵法知识,他自己虽明白,但不知道怎么教的,就回忆着荀老先生,有样学样,深入浅出地为他人讲解。 其他弟子,嘴上不服,脸上不服,但心里其实是服的。 他们也知道,墨画的阵法水准,的确高出他们太多。 所以纵使他们一个两个,都绷着脸,一脸傲娇,但墨画教的东西,他们还是都听了进去。 而且荀老先生,虽然阵法造诣深,但恰是因为造诣太深,一些基础的东西,反而不会说太详细。 墨画就不一样了。 他本就是只学了一二品的阵法,根基扎实,所以总结的一些心得,这些筑基前期的弟子,更容易理解。 再加上,荀老先生严厉固执。 墨画却亲切可爱。 所以不知不觉,整个传道室的弟子,只要是一心向学,想提升阵法水准的,都开始认认真真,听墨画讲课了。 墨画站在讲座前,从容不迫,娓娓而谈。 举止气度,宛若一个“小教习”…… 不知过了多久,荀老先生回来,见了传道室里的情景,神色微微错愕。 让墨画教这些弟子,肯定会有很多人不服,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些问题,肯定要墨画自己解决。 能不能“服众”,就看墨画自己的本事了,他不好插手。 只是让荀老先生没想到的是,墨画解决得这么快,这些天之骄子,这么快就这么“听话”了…… 荀老先若有所思,随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没打扰墨画,而是径自离开了。 … 此后只要一有事,荀老先生就让墨画“代课”。 有的时候,即便没事,荀老先生也会偷懒“托假”,让墨画代他,教这一室的弟子。 “弟子”教弟子阵法。 这件事,很快被太虚门的长老们知道了。 一些弟子背后的乾州世家,也知道了这件事,多数因此心生不满,便施加压力,让太虚门的一些实权长老,找到荀老先生,要个说法。 一些真传长老,只能硬着头皮,找到荀老先生,尽管不愿意,但又不得不开口,委婉道: “老先生,此事是不是……不合规矩?” 荀老先生低头喝茶,眼皮都不抬,“什么规矩?” “这……” 长老们迟疑。 他们能怎么说…… 太虚门很多规矩,还是这位老祖宗参与制定的。 他们怎么敢在他面前,提什么规矩…… 只不过,荀老先生与其他闭关修炼,或是隐居幕后的老祖宗不同。 荀老先生一心恪守“传道授业”的本分,这么大年纪,还在亲身教授阵法,虽然脾气古怪执拗,但也没什么架子,他们这才敢多说这么几句。 有个长老沉思片刻,低声道: “让弟子教弟子……这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名不正,言不顺……”荀老先生微怔,皱眉思索后,点了点头,“确实,是名不正言不顺。” 那长老眼睛一亮,“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荀老先生道,“就正式给他个‘小教习’的职位,这样一来,就‘名正言顺’了!” 小教习?! 那长老肠子都悔青了,慌忙道: “老先生这……初入门的外门弟子,担任‘小教习’,这种事,太虚门并无先例……” “现在不就有了么……”荀老先生颔首道,“先例么,总归要有人做 “这,不行啊……” 其他长老也都道,“老先生,此举不妥啊……” “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恕晚辈不敬……但这么做确实有一些……儿戏了……” “小教习什么的,不行不行……” 一众真传长老,议论纷纷。 荀老先生喝了口茶,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讲情理,既然你们都反对,那就退一步吧,不做‘小教习’了,给他升一点点辈分,让他做个‘小师兄’算了……” 其他真传长老一愣,心中咯噔一跳。 不好,中套了。 荀老先生是在以退为进,他原本的打算,可能也不是什么“小教习”…… 有真传长老硬着头皮,还想反对。 “这恐怕,还是……” 荀老先生便脸色一沉,微怒道: “什么意思?” “老夫我已经够让步了,不做‘小教习’便罢了,一个‘小师兄’,口头上加一点点辈分,又没实在的职位,你们还有意见?” “你们是觉得我老了,说话没份量了?” 一众真传长老们心苦,额头冒了冷汗,最后只能讨好道: “老先生说得是,一个‘师兄’的名头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道: “……给就给了!” 荀老先生这才满意,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开始赶人: “散了吧,散了吧,多大点事,兴师动众的……”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一众真传长老苦笑,可也只能默认了。 下堂阵法课,荀老先生便将墨画喊到讲台上,对下面的弟子道: “在外面,你们各论各的,我不过问……” “但是,从今往后,在这间教授阵法的传道室里……” 荀老先生指了下墨画,声音苍老,但斩钉截铁道:“你们所有弟子,都要喊他一声……” “小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