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三章 定山
‘倒是来了一对金锤!’ 李曦明轻轻挥袖,便从那满天粉红之中摄过来两样金色的物什,这是原先那释修的一对金锤,几乎要有他半身大小。 这一对金锤虽然大,可质量明显差一些,远不如当时缴获的那一道袈裟,李曦明虽然不懂释法,可高低能看出质量,翻手将之收起。 ‘痛煞我也!’ 李曦明这一道天门镇住,又一口真火灼烧,底下两个怜愍也没心思管什么师兄师姐了,立刻不好受起来,【三候戍玄火】是紫府灵火,『谒天门』又圆满,登时动弹不得。 ‘已经被压住了,倒是不急着杀,甚至不能让他们太绝望,到时候把他们逼得法体都不要了,不得不自杀回释土,反倒不美。’ 于是故意忽轻忽重地压着,佯装是神通不稳,这下虽然火焰厉害,可头顶上的天门威力渐渐减弱,也叫他们大喜过望。 毕竟两人在怜愍里头算是身份低微的,没了法躯勉强回了释土,那可不会有什么人给他们俩帮忙,需要自己挑了手下法师的躯体来炼,可是损失重大! 虽然【无丈水火】厉害,可【上相壶】放完了这火,已经飞到远方的汀兰真人手里,到底没有到面前,仍然还有反应的时间。 ‘立刻就自裁?不如拖一拖……’ 于是这心思作祟,虽然知道天上的人极有可能在放水,依旧配合着默默推举天门,等待变数,好叫哪一阵有机会逃出去。 李曦明则抬眉来望。 整座山脉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光华所覆盖,奎祈真人一马当先,黑索飘飞,手持铜剑,正正贯入一道金身的头颅,使之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持着一枚从未见过的小铃铛,光芒四射,如鬼般悬在另一位怜愍的脑后。 而实力最强的那怜愍踏着数道金环,身上无丈水火熊熊,面色难堪地拦在他身前,那原本光滑剔透的金身之上爬满了漆黑的斑点,更有几片羽毛生在他的腋下。 ‘也不晓得中了什么术了。’ 汀兰的伤势还未好全,主要还是持着那【紫座穆灵阁】牵制,宁婉被取走了【大雪绝锋】,便不大能独当一面,除去奎祈,声势最浩大的自然是后绋。 这道人衣袍飘飘,两手高举,正压着一位金身打,那灰色的口袋灵器则悬在高空之上,袋口大张,放出一阵阵狂风般的太阳光辉,光色辉煌,动人心魄,挂在山川之间,浓烈如瀑布。 这光辉底下有两位怜愍,被太阳光彩镇压得颠三倒四,是火焰也升不起,狂风也驾不得,虽然一时间没有性命之忧,可是明显是有着坐以待毙的味道。 李曦明当年在孔雀海就见过这东西,也是这东西逼退羽广,可如今的眼光已经今非昔比,这么一看,心头暗暗叹息。 ‘这袋子是太阳道统的灵宝无疑了,真是阔绰,这样厉害的身外之物,也不知道有多少变化。’ 毫不客气地说,只这一个灵宝袋子张开来,恐怕后绋不用动手,都够一位紫府魔修、东海真人喝一壶的了,恐怕不比汀兰保命的【紫座穆灵阁】要差,难怪这样年轻就敢坐镇一方。 他稍望了一阵,天上的【上相壶】突然消失,身旁的太虚洞响,紫衣汀兰竟然悄无声息地浮现在天门之侧,微微对着他笑。 李曦明微微一愣,灵识一扫: ‘她的真身明明还在【紫座穆灵阁】上!’ ‘是【渡迁令】……’ 他顷刻之间明白过来,天门动摇,骤然一抬,露出一条缝隙,便见底下明光闪闪,烈焰熊熊,两道金身大喜,只往外窜。 汀兰则亮出手中【上相壶】,壶口倾斜,立刻有青蓝两仪的火焰汹涌而入。 ‘好高明的手段!’ 【渡迁令】的分身自然是没有神通可言的,可与其余分身相比,妙就妙在几乎与真身等效,甚至有第二个灵识笼罩的范围,虽没有神通,却可以催动灵器! 汀兰的道行又高,不知用了什么神通法术还是什么灵器妙法,这一道分身竟然悄无声息,眼下熊熊的无丈水火灌入,直叫里头两人一时呆了。 李曦明终于找到机会,化光而入,抽钺而劈! “轰隆!” 这一怜愍被无丈水火砸了一脸,【华阳王钺】的光芒便劈下来,这怜愍的金身不过寻常,挡一挡寻常神通法术还行,被真火、灵火伤了,哪能吃得了这一遭。 便见整道法躯片片碎裂,从最坚硬的头盖骨开始瓦解,斩成支离破碎的琉璃、金石碎片,翩翩起舞。 粉光翻涌,陨落的异象被天门阻碍,一时没有升上天空,李曦明已经转过身,盯上了另一侧满脸呆滞的幸存怜愍。 【分光】的亮色明灭,汀兰却没有继续出手,而是分身幻灭,往下一处而去。 无他,这群怜愍早已经是惊弓之鸟,只要有几人接连陨落,那这个躲过【无丈水火】被缠住的必然马上自裁逃脱! 虽然毁了对方法躯也是赚够了,足以给空无带来巨大的损失,可能多杀一个,岂不是多绝一个后患? 天空中其余三人也默契出手,一时间光彩四溢,粉华满天。 等到李曦明收摄神通飞起,那真火之中炼了一地的金石,显然是这些异象被压制难以剧烈扩散,又被真火凝炼,通通融在了地面上,此刻一松,飘散粉光。 他驾着明光上前,天空之中的花雨混杂细雪纷纷,已经到了最鼎盛之时。 落雪飘飞,那三颗头颅如同低矮山丘,分别作惊诧、忿怒、不甘之色,眉毛狰狞,两目圆瞪,静静地卧在雪里。 “真是一场大胜…” 李曦明抬眉望着。 至少对他李曦明来说,这一场大胜是极为符合他望月湖利益的,至于对太阳道统、南北争端来说到底是谁胜谁败,哪家吃亏,那就见仁见智了。 奎祈真人跨空而来,神色肃穆,虽然满天花雨,他却心思重重,似乎没有太大喜色,轻声问道: “汀兰…我看此处的元磁稳固了。” 汀兰真人一身紫衣,望着大雪中的镗刀山,满山都是断壁残垣,栽倒了一地破碎的尊像,便叹道: “这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此地既然夺回来了,该我们守下。” 李曦明落在宁婉近处,听着奎祈真人轻声道: “衡星道友!” 于是太虚浮动,一片红堂堂的亮光涌现,一位衣袍古朴的女子现身,怀里抱伞,神色平淡: “恭喜诸位!” ‘衡星…’ 此人正是衡祝一道的衡星真人! 衡祝一道与太阳道统近年来越走越远,此刻现身在此处,事情渐渐尴尬,李曦明一言不发,全当自己隐了形态,悄无声息立着。 衡星一现身,诸修显然都有些尴尬起来,不好开口,好在这抱着伞的女子轻声道: “我却劝不住我那师兄,一口气追着大真人和那群释修去了,不曾想巧了遇上各位,真是一场大捷。” 她的话显得疏离,可话是如此说,奎祈真人面对她还是很客气的,甚至有些愧疚,沉声道: “衡祝顾全大局,仍然肯来这镗刀山,林某在此代鸺葵道统先谢过!” 奎祈这样骄傲固执的人,好声好气地开口难得,可衡星不买他的账,笑道: “自然是大局第一,是非第二,年年不是计较着大局来的?只是我家不懂事,少计较几分,又与金羽不合,便不常往北来,省得给诸位添乱。” 李曦明听得心里头打鼓,一旁的宁婉传声道: “我已经命令青池的修士过来,你湖上与都仙道…也一并过来把白江溪、镗刀山处置了…在这守着,总比在江岸守着舒服!” 李曦明暗暗点头,捏碎玉符,却见天地之间大雪顿止,腰间绑着葫芦的道士抱剑踏云而归,饱满锋利的眉骨下两眼微阖,衣着整洁: “见过大真人!” 见他显身,奎祈暗暗松了口气,始终笼罩在心头的担忧疑惑终于消散,一众稽首,而先前冷淡的衡星真人对娄行这等问心无愧的剑仙显然更尊重些,恭恭敬敬地行礼。 他怀中的【大雪绝锋】不断流转着交泰之景,同时散发出片片白光,甚至有些激动震撼之感,显然,走了这里一趟,可算让这把灵剑大展身手,很是欢喜。 这剑仙却并不显得有多稀罕,轻轻一抛,这把【大雪绝锋】投入宁婉怀里,答道: “本以为还有个净盏、赫连泛一般的角色,却不曾想北方都是这般腌臜。” 他一身气势似乎没有半点衰竭,毕竟修行的也是三巫道之一,李曦明甚至看不出半点他寿命将近的样子,只看这副模样,正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之时。 宁婉连忙接过来,后绋则笑道: “真人持【大雪绝锋】,一剑能上追四百年!” 娄行迈步,随口推辞道: “笑话了,一往前就有真君,哪里来得四百年?四十年都不敢当。” 似乎与如今带头的奎祈比起来,大真人还与后绋这个晚辈更亲切,一众恭恭敬敬,也只有后绋敢开口笑着虚捧这么高。 但他推辞归推辞,三尊首级在地,这一剑的威能有目共睹,去掉上元,这一剑上追四百年也不为过了。 娄行归来,本是欢庆的时刻,衡星却一拱手,静静地道: “晚辈告辞!” 娄行也不阻止,任由她化光而去,负手而立,奎祈则欲言又止,显得有些挫败,听着这剑仙道: “都回趟虎夷罢!” 这剑仙领着诸位往回,自然往虎夷而去,李曦明本身也有灵胚要炼,二来也没有半途告辞的道理,一路到了那虎夷山上的落雪小院,还是那副白雪皑皑,修士忙碌的模样。 便听着前头的真人啧了一声。 “呼啦…” 一股灰风立刻从天而降,将满山的白雪给扫了个干净,露出灰褐色的砖石地面,连带着那满山的修士都被扫下山去,只留下空荡荡飘着青烟的庙宇。 这剑仙道: “坐!” 众人依次落座,见着娄行理了理衣袖,收敛了身上的锋利气息,轻声道: “这一次北释的事情,只是开始,不是结果,我之所以不曾去斩【遮卢】而是去斩【毗加】,也全是因此。” “【遮卢】是空无道主持之人,法相也好,戊光也罢,要驱策他,那就要他活着,要他出力,是不好杀的,若是成了,也无非是当年大欲故事重演而已,我背后却没有真君撑腰。” “而【毗加】是大欲道来掺和此事,欲分一杯羹的,愿赌服输,不足为奇。” 他接过奎祈送过来的茶水,静静地道: “他们是要看一看我,既然迟早要现身,早早出手,也算止损。” 奎祈真人恭敬谢了,听着这大真人道: “衡祝的事情…是金羽惹出来的罢。” “禀师尊…” 此地唯独奎祈敢担起责任说话,沉声道: “不错…青池当年与金羽定下来的…好处,疑似真君的事情,我们不敢管,更不能把在中间摇摆的金羽大事坏了…太阳与金一两道暗暗照应,已经是由来已久的事情。” 听了奎祈的话,剑仙笑道: “若是衍确在世,你也好,秋水也罢,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吃些臭骂,他驾起神通出去,非得叫那慕容夏吐些真血。” 奎祈低头应诺,愧疚归愧疚,可显然没有多少悔意: “剑门固守祖宗之法,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若是没有答应也就罢了,青池既然答应了,我出关时,那样多的人也吃了,再把他赶下去,青池悖了誓言,金羽损失惨重,白白叫释修吃得盆满钵满便走,北方真是乐坏了…岂不是更糊涂。” “如今只希望有个机会坐下来谈一谈,把其中误会化解了…” 这话让娄行失笑,这剑仙年轻时也是以脾气火爆出名,如今已经显得很平静,站起身来,背对着众人: “三玄四道也好,仙族帝裔也罢,终究会分道扬镳,青松太阳道统也不会例外…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强求,三百年以后,说不准也听不到这大鸺葵观了。” 他声音在空荡荡的庙宇之中格外清晰: “我修行至今,参紫受挫,神通不济,已无果位之望,余下二三年,将奉剑终此生。” “待到时日将近,我会去落霞见薛殃,走完我剑道的最后一程,回复当年的术剑意剑之争…见一见他的剑。” 这剑仙含着笑道: “兴许没有【大雪绝锋】,我的剑光倒还不如今日一剑,可这太阳道统,便交给你们了。” 众人皆离席而拜,见着他飘然而起,化为淡淡的乌气消散不见,虎夷山上的白雪重新落下,在空中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