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妹妹听说上午皇兄还召见了他的父亲,有何事要吩咐他?”昀蕴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 “一是有些财政上的事情要吩咐他,二是告诉他,明年朕不会让萧涌考中。”允熥回答。 “明年不让他考中?为什么?”昀蕴十分惊讶的问道。她还想着明年萧涌考中进士,取得品级冠带后再成婚,为何皇兄不让他明年考中? “是因为三姐夫年纪太轻的缘故么?”昀芷猜测道。 “既是也不是。”允熥说道:“萧涌的年纪确实有些轻了,今年才十七岁,明年十八,虽说国朝有过不满二十岁中进士之事,但毕竟是极少数。萧涌若是如此恐怕会引起许多人议论。而且他已被谕旨赐为驸马,若是年纪轻轻就中进士,必定会被很多人怀疑是皇兄偏私,甚至认为是皇兄提前将题目透露给他,使得他能够考中。” “他这等于背负了作弊的名声。背负着这样的名声对于他以后为官十分不利。所以皇兄打算在众人都认为他能够考中进士后再取中他。” “其二,是从他为官考量。曹行、杨峰都是武将,张无忌以后也会为武将。武将的本事在人们心目中全在军功,皇兄只要派他们出去多多打仗立功就好,即使有人会说皇兄对他们偏心,但立下的功劳总不是假的。” “可萧涌不同。萧涌将来多半是做文官,即使做武官也是文职武官,不会领兵打仗。不领兵打仗,就不会有军功;而文官办差好不好,不在其中之人就没那么容易瞧出来了,可以非议之处就多。而且他年纪轻轻初为官,办差怎么可能一丝疏漏都没有?更会遭人非议。” “是以皇兄打算先送他去国子监读三年书。三妹你放心,皇兄不是要让他以国子监生的身份入朝为官,只是让他去那里读书而已。皇兄想着这对他有三点好处,一来长些岁数,二来学些为官的本事,三来,与国子监生有些交情,将来一入朝就能有相善的官员。” “皇兄想要让他去财系读书。他毕竟出身商户人家,将来入户部衙门为官正合适。当然,若是他自己想去其他系读书,皇兄也不会强迫。” “多谢皇兄。”昀蕴又道。 “咱们兄妹还说什么谢字。”他先笑着回应一句,同时在心里补充道:‘他,不,萧家,对皇兄来说可很有用处。’ 允熥正要再说什么,卢义忽然走过来,凑在他耳边说道:“官家,适才乾清门的宦官来报,方副宪求见官家。” “方孝孺?你过去,对他态度定要十分和蔼,但和他说朕今日无暇接见他,让他过几日再来求见。”允熥想了想,说道。 卢义答应一声就要退下。正巧这时熙瑶将宫中的差事都安排好了,走进来,见卢义正要出去,问允熥道:“夫君,可是有朝堂上的事情?” “哦,希直求见为夫,为夫让卢义对他说今日无暇接见,吩咐他过几日再来求见。” “夫君,希直先生求见夫君,是要与夫君说有关最近改革科举殿试之事吧?希直先生一向深受夫君信任,即使这次与夫君的意见不合,是否也接见一番为好?”熙瑶斟酌着说道。 听到他们夫妻说起政事,昀蕴和昀芷都不再说话,起身就要告辞,但允熥说道:“你们不必走。你们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这样的事情听一听也无妨。” “皇兄!”昀芷叫道。 “兄长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你们可还记得你们大姐现在在做什么?” “大姐夫被任命为台湾镇总兵,大姐也在台湾辅助大姐夫治理地方。”昀芷回答一句,忽然瞪大了眼睛:“皇兄,你的意思是?” “在兄长心目中,你们与允熞、允煕并无多大差别。你们虽分男女,但身份都是宗室子弟。为朝廷做事也不一定就是领兵打仗,如同你们大姐、大姐夫这般镇守一方,也是为朝廷效力。本来兄长还要让你们二姐也有差事,但她成婚后马上就怀孕了,只能向后推迟。”允熥说道。 前文说起过,允熥挑选的一同统治国家的人就是贵族。而在他心目中,贵族是不分男女的。之所以会形成男权社会,归根究底是男人的体力比女人更强,在捕猎和耕种等需要体力劳动的方面起到的作用比女人要大,所以如此。 但对于贵族来说,他们并不需要亲身去为了生存而忙碌,不论是做官还是做其他什么,所需要的都是脑力劳动而非体力劳动。而在脑力上,虽然活跃的脑细胞分布不太一样,但男女之间并不存在智商上的差别,而且有些事情本身就适合女人来做,而不是男人。大概也因为这样的原因,中世纪的时候西方国家的贵族可以由女人来继承,虽然继承顺位在男人之后,但也是有继承权的。 同时,相较于男性宗室与普通勋贵,允熥也更信任自己的妹妹一点。他和四个妹妹的关系都很好,她们成婚后的利益也与大明是一致的,而且女子不像男子,没有皇位继承权,允熥当然认为她们更值得信任。 允熥对她们姐妹说了几句话,昀芷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皇兄,记得二月份皇兄设立五城学堂时与我们说过些有关集权与分权的话,妹妹当时疑惑皇兄为何要和我们姐妹说那些事情。今日才知晓缘故。” “就是如此。”允熥说道:“只要你们自己不愿仅仅在家里相夫教子,兄长就让你们出来做事。昀芷,你之前在兰州时擅自动用刀兵,兄长虽然当时态度很严厉,但最后却仍然轻轻放过,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也就是说,皇兄真的要让我带兵?”昀芷问道。 “等你成婚后就知道了。”允熥只是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皇兄真讨厌!”昀芷作出气呼呼的样子,说道。 允熥没有答话,只是又笑了笑,转过头看向熙瑶,接上刚才的话题。“为夫当然会接见方希直,但不是现在。” “这次科举殿试改革,为夫也知道自己所做的过激了些,必定不会被文官所接受;为夫也不想用武将强压他们。这样做对朝廷不利,所以最后这样的做法必定不会被通过,为夫也心知肚明。” “那皇兄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昀芷忍不住问道。明知通不过,为何还要提出,而且让文武百官都知晓? “这,”允熥想了想,说道:“兄长举个例子吧。当年北魏孝文帝本想迁都洛阳,却被文武百官和勋贵群起反对,孝文帝不得不退让。但过了几年,孝文帝想了一个法子,声称要带兵南征南朝,北魏以武立国,百官不好反对,但他们早已被奢华的生活养酥了骨头,十分不愿意南征南朝,恰好跟随孝文帝过了黄河后下了大雨,道路泥泞不堪十分不好走,就纷纷进言请求停止南征。” “岂料这正中了孝文帝下怀,他马上说要想不南征也可,但必须迁都洛阳。百官最后只能答应迁都洛阳。” “啊,皇兄,妹妹明白了!”昀芷说道:“皇兄的意思是先说一个百官绝不会接受的条件,让百官群起反对,最后装作无奈推让,但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百官就会答应。” “就是如此。”允熥笑道:“兄长想要将殿试的规矩改成考两样,只是增加一样考试:骑马,而非取消策论。但若是贸然提出这个法子未必能被百官所接受;兄长于是先让百官以为仅仅考骑马,让他们纷纷反对。等过些日子,皇兄装作无奈退步,但提出一开始的想法作为折中,百官出于息事的想法也会答应。” “既然如此,兄长此时就不能接见方希直。兄长见了他说什么呢?若是不退让,不论说什么都只是在浪费时间;可朕也不能百官刚刚对此进谏就退让,因为他们必定连折中的法子都不会答应。所以兄长只能回绝了方希直求见的请求。” “皇兄果然聪明,能想到这样的法子。”昀芷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兄长觉得你也很聪明,一听兄长的话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允熥也笑着回应。 “可是皇兄,为何一定要在科举殿试中增加这一样考试呢?”昀蕴问道。她在允熥的潜移默化下当然也不喜欢文弱书生,但她认为会不会治国做事与会不会骑马关系不大,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关系,没有必要设置这么一个考试。只要记住谁会骑马,能够担任文职武官或随军出征,谁不会骑马,不能担任文职武官或随军出征即可。 允熥对于昀蕴的想法很了解,说道:“三妹,你想的不错,会不会治国做事与会不会骑马确实关系不大,不会骑马,甚至身子非常虚弱之人也可能是天纵英才,能替朕将交给他的差事做的非常好。” “但是,兄长要告诉你两点。其一,兄长认为,少收纳一个天纵英才,对朝廷没什么影响。一个国家能否长治久安,最要紧的是制度,或者说是规矩。只要制度订好了,就算代代庸君,官员们也都是庸官,只要按照规矩办事,国家也未必不能延续数百年;相反,若是国家的制度订的不好,即使国君是英才,官员也都是天才,国家仍然有可能二世而亡。” 在这方面,明代即可以说是正面例子,也可以说是反面例子。一方面,朱元璋制定的政策将民间彻底打散,同时通过层层考试、层层有不同特权的科举制度,让民间英才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科举考试中,使得民间百姓在除大多数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快要饿死之外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造反成功。这一方面可以说是正面例子。 但同时,朱元璋裁撤丞相之职,大权独揽,但后代却又没有他这样的工作热情,造成明代中枢的权力混乱,加剧了党争,一个小小的郎中,一个从未做过官的人竟然能够在幕后遥控朝堂,就连皇帝都无可奈何,也是够奇葩的。这一方面理所当然是反面例子。 “其次,兄长之所以坚决要在科举殿试增加骑马这一项考试,就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喜欢的是文武双全之人,若是文弱书生,即使才能再卓绝,也不可能在殿试中中三鼎甲,从而让天下有志参加科举之人注意身体康健,多多锻炼身体。” “至于为何挑选骑马,兄长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骑马不像射箭,射箭算是武艺,需得勤加练习才行,十分不易,但骑马却简单不少。当然,想要如同骑兵一般擅长骑马也得勤加练习,但朕又不要求他们必须练得如同骑兵一样精擅马术,只要会骑即可,难度比射箭简单。” “而且能参加会试之人都是举人,买一匹马习练骑术也承受得起,不至因家境的缘故而习练不得。所以兄长选择骑马作为增加的这一项考试。” “至于为何兄长只从骑马与射箭二者中挑选,这是因为:为师出有名,兄长要从君子六艺中挑选一项,而兄长将驾车替换为了骑马后的新的君子六艺只有骑马与射箭。” “原来如此。”昀芷笑道:“皇兄想的还真是周全。” “做这样百官大多反对的事情,兄长自然要想的周全。”允熥笑道。 他见她们二人没什么问题了,最后嘱咐道:“你们记住,以后你们若是办差,不论在地方或朝廷,若是预见到某件事会被大多数下属反对,但又不得不做,多用心琢磨其它办法。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是,皇兄。”她们二人答应道。 …… …… “陛下不见我?”方孝孺对卢义说道,语气有些不善。 “陛下今日无暇接见方大人,请方大人担任过几日再来求见。”卢义又说了一遍,态度恭敬。 “这,陛下,罢了。”他本想再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朝中的百官恐怕都无心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