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其实在为这个叫荀永的精膳清吏司属下默哀,因为他知道,这小子绝对是活不长了。 这种时候跳出来为已经死了的孙氏母子辩白,无异于自掘坟墓,可能比自掘坟墓还要更惨。 以昨夜连坐的规模来看,最好的结果是只连累他自己的亲族,九族能得以幸存,但是概率应该很低。 对于王直一上来就请辞的举动,胡濙其实是在心中竖起大拇指的。 不过最后,还是皇帝计高一筹。 尽管王直很聪明,还是被朱棣给逼着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以内阁首辅的身份,给被诛杀的那批官员定了性。 朱棣刚才看着和善,但其实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你想退出? 行,但是也得先上我这条船,不然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王直也明白,今后支持景泰的朝臣肯定会越来越多,留在这继续当首辅就很碍眼了,肯定会被众人视为眼中钉。 不趁现在退出,迟早都要晚节不保。 正统余孽,王直的话可谓一针见血。 这个词被创造出来,可是能杀人的。 明初喊出来一句淮西勋贵,由蓝玉桉开始株连了几万人,永乐时又出了一个建文旧臣,朱棣在进金陵的那几天,也株连了一万多人。 现在可倒好,又来了个正统余孽,这几天被株连的,没有一万也有两三千人吧? 不过好在,王直已经成功辞职了。 这也就说明,这位皇帝还不算是刻薄寡恩,至少现在为止,跟着他老人家混的,结局都不差。 想到这里,勉强让胡濙吃了颗定心丸。 他自然知道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问自己的意思,没别的原因,自己是干什么的,专门给皇帝擦屁股的。 其实就算不去擦屁股,现在他也回不了头了,有的是人争着抢着要去擦。 朱棣之所以要问他,那是因为胡濙历事六朝,在朝中做了好多年的礼部尚书,说出去的话最有威望,最能稳定人心。 还有一个只有朱棣自己知道的原因,用着顺手。 胡濙这个人,在永乐朝就做了朱棣十几年的心腹大臣,在外一直是清流大臣的名号,在内却是最铁杆的皇帝爪牙。 打着道义的名义,去给皇帝脸上贴金,把皇帝干的事儿洗白,一直是他的工作。 这几天朱棣用《正统奸臣录》诛杀了多少官员,光是诛杀九族的就有李贤三名高官,这玩意是谁编撰的? 没错,就是他礼部尚书胡濙! 要是景泰皇帝倒了,他的下场可能不比押到西市凌迟的李贤好到哪儿去! 现在正是表露忠心,和自己作用的时候了! 怎么想? 那还能有第二个想法吗,自然是怎么黑沂王怎么来啊! 胡濙在昨晚上就在琢磨,要怎么替皇帝善后,因为他是礼部尚书,这种活儿不出意外一定是他来。 果不其然,朱棣还是单独给他点名了。 胡濙立即站出来,用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臣赞同左都御史的说法,沂王畏罪自尽,于大明而言是件好事。” “沂王之罪,已不是一人之死所能偿清,陛下不仅不能为长兄之死而哀伤,更要下罪过诏,历数沂王当政十四年之弊病,为百姓做主。” “只有这样,才不失为一明主!” 朱棣是什么人,立马就听出胡濙这话里的意思,转过头去,等再转头回来,众人只见到两行清泪,从他的脸颊滑落。 朱棣擦了擦眼睛,颇有些伤感的道:“可是沂王乃是朕之长兄,太后亦称朕之嫡母,朕……” 胡濙也是连忙伏跪在地,大声喊道:“此时此刻,陛下不能再妇人之仁了,应当立即下罪过诏,数沂王之罪!” “不然,土木堡战死的五十万英魂难以得到抚慰,京城百姓也定会人心浮动,燥燥不安!” 朱棣只好捂着脸,无奈道:“既然如此,朕就应卿等所请,下诏数沂王之罪,礼部拟旨吧…” “臣遵旨,请问陛下,太后谥号如何,是否葬入景陵?” 谥号,孙若微这个妖妇配吗? 她不配。 景陵,那是好太孙的陵墓,孙若微这个妖妇要进去合葬? 朱棣想了想说道:“朕意,追夺孙氏太后名位,以婢礼葬于京郊乱葬岗,礼部尚书以为呢?” 胡濙一愣,这也太刚了。 按理说,现在不是应该先给孙若微上尊号,之后再慢慢追夺名位清算吗,直接给扔到乱葬岗里去了? 朱棣站起来,信步走下御阶,来到胡濙跟前,从头到脚审视他一番,笑道:“怎么,有难处?” 胡濙忙道:“没有、没有!” “孙氏为一妖妇,该当有如此下场!” 这态度转变,够快的。 胡濙是同意了,可是有人不服了。 工科都给事中林聪出列,说道:“启奏陛下,土木堡一战,太后力挽救危局,可谓居功至伟。” “就算有纵容孙氏作乱之过,亦不至追夺名号,不给谥号,葬于京郊!” “请陛下明察!” 朱棣对孙若微的惩戒,是个人之举,是由于上一世轻信了这个妖妇,以至于间接导致如今土木堡之变的懊悔。 这种事,朱棣早就要做,他也知道这是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两个臣子出来劝谏所能阻止的。 现任的工部尚书江渊明白这个道理,林聪正是他的门生,于是立即说道:“陛下,林大人湖涂了,请陛下恕罪。” “林聪,还不退下!” 然而,工科都给事中林聪,却好像是铁了心要与皇帝作对,依然说道:“太后为陛下之嫡母,陛下不该如此!” 不等朱棣说话,胡濙便斥责道:“林聪,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陛下所说,便是真理,孙氏有大罪三条!” “其一,早年宣宗胡皇后被废,因由何故?” “众人皆知,胡皇后举止端庄、妩媚顺态,堪称一代贤后,我看,其后位被废,便有这孙氏从中作梗!” 说着,胡濙拱手向朱棣,说道:“本部正要向当今陛下面呈,追谥胡皇后之号,修建陵寝,与宣宗合葬!” “此事,容后再议,现在只说那孙氏其余两条大罪!” 胡濙的小宇宙突然爆发了,围着林聪不断踱步,唾沫横飞。 “其二,正统一朝凡十四载,孙氏当政,可曾做过什么好事么?” “其把控朝政,纵容外戚孙族横行不法,对王振之阉党祸国毫无建树,以至王振阉党,几乎掌握朝廷之军政大权!” “默许外戚干政,纵容阉党害死多少朝廷之仁人志士,难道不是违反了朝廷祖制?诸位都忘了吗?” “其三,就在去年,外戚孙继宗、孙显宗、孙绍宗等人造反,孙氏身为太后,岂能不知?” “此三条大罪,条条诛心,林聪,你还敢说孙氏无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