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有什么事是钱不能搞定的,妈准备跟老板说办病休,不要工资,社保自己交。” 她后母在一家企业里做财务,企业效益一直很稳定,她后母一干就是一辈子,一直勤勤恳恳的。本可以说出更动听的话的,可崔铭生一开口,满是铜臭味:“这样的话,里里外外算下来,要少不少钱吧,另外去年刚买的房子,不是留着给你结婚用的么,爸妈说现在还能挣,先给你把房子买好......” 崔琰打断她的话道:“钱少就少了呗,家里现在也不缺钱,还有那房子,等我结婚还不知何年马月呢,说不定我还不结婚呢,妈常说钱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人。” 崔琰若有所思地顿住了,双手撑在床边上来回晃动双腿,举止上还是个孩子,可眼神里却有着同龄孩子不及的成熟。 过了一会,他问道:“姐,你还吃得下吗?” “你有好吃的?” “等着。”崔琰进了自己的房间,拿过来两袋零食,一袋是海虾干,另一袋是即食的紫菜。 “我爸给我寄的,好吃的,你下酒。” 崔铭生撕开海虾干的袋子,拿了一个海虾慢慢咀嚼,也许是大海更广阔吧,生在其中的生物比湖水里的要硕大许多,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她和崔琰不仅仅是因家庭重组而生活在一起的姐弟,更是两个单亲的孩子,他们知彼此心中的苦,无需言语。 “他在舟山挣大钱呢,挣了那么多钱,还不知足。” “你想去看他吗?马上放暑假了,我给你买船票。” “不去了吧,他去年结婚了,那女的是空姐,比他小十多岁呢,怀孕了,今年快生了,他写信告诉我的,我不去了,去了不好。” “你爸还给你写信?” “他只给我写信,寄东西,不打电话,谁知道他呢,他还给我寄了个海螺,我送给班上的一个女生了。” “你喜欢那个女孩子?” “不敢喜欢。” “为什么?怕爸妈和老师知道你早恋是吗?” “不是,我又不会乱来,怕什么。姐,你说这世上还有爱情吗?” “当然有了。” “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那时就不相信爱情了,但后来你跟姐夫结了婚,看你们那么般配,我又相信了,但是现在我又不相信了,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般般皆交付,柴米油盐酱醋茶,果然是这样的。” “小琰,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因为以后可能会经历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害怕当下,你现在在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喜欢一个姑娘,哪怕偷偷的喜欢,也要认真地去喜欢,在每个年纪,做每个年纪中最好的事,无怨无悔。” 周安来安慰她的道理,她拿来说服崔琰,想到自己在中学时互生情愫的男孩,被亲情负担压着的青春岁月,崔铭生灌下去半罐啤酒。 “姐,你后悔跟姐夫结婚吗?” “不后悔,我们一开始真的很美好,小琰,你也要相信美好,人生就是一个十年连着一个十年,十年一个人生。” 崔琰沉默着,也许他听不懂一个三十岁女人的感慨,但能感受到崔铭生面对生活的勇气,也抓起虾干吃,姐弟俩又聊了一会闲话,才各自睡去。 夜里下起了雨,床头上方即是窗户,崔铭生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细碎的雨声,后来雨声越来越大,像又是暴雨倾盆了。兀的惊醒,拉开窗帘向外瞧,小区里一棵比她还大的树在雨中摇晃,似乎要被这密集的雨打倒了,雨点敲在窗户上,跟锤子似的。 根据天气预报,今夜应晴好,现在下这么大的雨,防汛工作定又是非常艰巨。 五点二十多分,手机响了,是同办公室的男同事。这位年轻人头次防汛值班,而带班领导已经冲到暴雨里了,他一个人手足无措,生怕出了差错,于是想碰运气,看看崔铭生有没有醒呢,想听听崔铭生的建议。 听什么建议,反正都醒来了,不如直接去上班吧。 崔铭生向他重点交代了几句,忙起身换衣服,怕吵醒家人,光脚走到卫生间轻声洗漱,拿起伞准备出门时,客厅里的灯开了。崔槿早就醒了,听见崔铭生窸窸窣窣地忙活,料着她是要出去的,便忙出来看看。 “铭生,外面一天雨,你这是要去哪啊?”崔槿压低声音道。 “我去上班爸。” “这么早就上班啊,等雨小点再走吧?” “就是雨下得太大了,我才要赶过去的,同事和领导都在,我也不能闲着。” “那你怎么去啊?家里没车,这天也难打车啊,噢,对了,我有个老朋友,兼职开网约车的,他就住在我们这小区,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送你。” “爸,不麻烦别人了。” “不麻烦的,喂,老郑啊,起了吗?起了正好,我女儿在家呢,请你把她送到单位,好好好,我等你通知。”崔槿挂掉电话,对崔铭生道:“最多五分钟他就到了,我给你弄个早饭。” “别麻烦了,爸。” “你这孩子,一点也不麻烦,冰箱里有桂花糕,我给你热两块。” 两三分钟后,崔槿的手机在桌上振动,早饭也到了崔铭生手中,装在保鲜袋里:温过的牛奶、桂花糕和茶叶蛋。 崔槿下楼送她上车,出了楼道口,离汽车就两三步远的距离,他还非要撑伞把崔铭生护送到车里面,整把伞都挡在崔铭生头上,崔铭生摇开一线车窗,望见雨水珠在父亲的鬓角上边滚动边流淌,也听见父亲说:“孩子,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想做的就把它做做好,爸永远支持你,以你为荣!” 这一刻,崔铭生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南会有梅雨季了,是不忍心看人类把在苦难中生出的情感晾晒在太阳底下,它让一切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埋葬在聒噪的雨声中。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两夜,下的毫无预兆,噼里啪啦地轰炸一阵,停也停得莫名其妙,说没就没了,大太阳再出来炙烤,烤完了再下,变幻无常。 这让许多在雨天还得出门办事的人,无形中变成了自动烘干机,路璐也不例外。忘记带伞了,还没来得及把伞打开,天公一发怒,就跟有人端了个脸盆从上面往下倒似的,从头淋到脚。 哪有条件随时随地地换衣服,只能在空调房里靠体温烘得半干不湿,出去后又不小心淋到了,再靠自己捂干,一天反复几次,止汗液和香水的味道都没了,衣服上全是大自然的气味。 是类似于野草的,不羁的,也是孤独的气息,和她的心境同出一辙。 路同舟跟她住到了一起,两人仿佛重新回到了路璐没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光,不过这也仅是“仿佛”,是表面的。历经了波澜的岁月,就像被揉过的白纸,虽然还是一张完整的白纸,但却抚不平了,连用电熨斗也熨不妥贴。 奶奶的房子卖了,一百六十万卖掉的,当初答应放高利贷的先给一百万,但现在有多下来的钱,索性多还了点,放高利贷的说话也算数,这段时间没来烦她们。 路同舟便跟什么事都没有了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吃得好睡得香,全身心地投入到店铺的开业中。而钱砸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不同的,几百平地方,一物一景,淋漓尽致地彰显着一个“富家”太太的闲情逸致和高雅品味。 可路璐每回去,店里都有寥寥几个客人在闲逛,天知道他们会不会消费,总感觉店员比客人还多,但路同舟坚持声称目前的支出和收入是持平的。 她说持平就持平吧,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店关了吧,那等于房租和装修的费用打了个水漂,而院子里种着的樱花树,还没机会盛放过一次呢。 付甜甜一有机会就介绍生意来,公司在附近搞团建,她还把大家张罗过来,每人喝了杯咖啡,并游说一些女同事买了衣服走。她虽已知道路同舟借高利贷的事,但可能是为了顾及路璐的自尊心吧,没来问过,就当从来没听说过似的。 路璐很感激她,也信任她。都说女生之间的友谊不纯粹,但逢上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女性朋友牢靠,相比邱斌和代汝,路璐是这么觉得的。 邱斌在向她表白后,积压的感情顿时如冲破闸门的滔滔江水,有种反正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不如把天窗拆了的感觉。加上他待在医院里,能处理的工作有限,将大量的空闲时间全花在了如何博取她的欢喜上。 他给她发不加称谓的“你在干嘛呢?”“你睡了吗?”“吃了吗?”之类的话;给她写肉麻的情诗;给她买下午茶送到所里;给她送品相不稳定的花束。 恋人间做这些,是甜蜜,一个不喜欢的人为你这么做,那就一言难尽了,往坏处想,他都有点“趁虚而入,趁火打劫”的意思。于是他越过火,路璐越尴尬,而且遗憾的是,他没过火到点子上,所里的律师都以为送东西这档子事,是那天和路璐在写字楼前一吻定情的男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