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之后,李主任和田科长就下山了,搭乘老车书记侄子的小四轮回了县城。 这趟过来,两位领导一共买走了五十斤野茶。 他们临时下乡,随身没带那么多的现金,只留下了两百块的的定钱。 李主任于是给王世川写了一张欠条,嘱咐他有机会去县城的时候,可直接去扶贫办兑付。 后来从老车书记那儿,王世川才知道了扶贫办的同志采购茶叶的真正目的。 原来当地政府正在申请国家级贫困县,准备进京拜访一些从大别山出去的老将军,请他们在相关的部委那边,给故乡说些好话做个推荐。 家乡的后辈登门拜访,空着手过去显得太没礼貌,礼物太贵重了人家也不会接受,那就送上一袋故乡的绿茶吧。礼轻情意重,既可表达老区人民的一点心意,也正好可以慰藉一下将军们的思乡之苦。 李主任这段日子深入大山四处寻茶,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和田科长先后走访了四五家国营茶厂,绿茶的品相或口感都不太尽如人意。直到他们来到了红石湾,这茶叶采购的事情才最终落实了下来。 作为著名的革命老区,又是山区库区,不管是战争年代还是建国之后的和平建设,这里的人民都曾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贡献。如今都改革开放三四年了,本县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尽然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 所以本土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实至名归,老将军们为不为故乡出头说话,国家都会考虑到的。 但是对于王世川来说,这次政府采购就像一个天大的馅饼,正好砸到了自个的头上。 红石湾茶厂野生瓜片绿茶的名号,很快就在全县的各个单位传开了,上门采购的订单也是纷至沓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野茶园今春采摘的一千斤新茶,足不出户就售卖的干干净净,还间接带火了中低端绿茶的销售。 王世川又一次在供过于求的茶市竞争中,侥幸存活了下来。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孙师傅。 如果不是老茶师的阻止,这批野茶早被王世川当做普通绿茶二十块一斤廉价出售了。 同样的商品,低价无人问津高价却趋之若鹜,这是社会大众在消费投资倾向上普遍存在的行为特征。从众、追涨杀跌,股市、楼市无不如此。也是诸多商品在市场营销中实行高定价策略,能够成功的关键原因。 有人对于我国中等收入的消费群体做过调研,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这个群体的消费倾向很多时候都是两极分化。非名牌非高价不买是一极,只买便宜货、追求经济实惠是另一极。 所以很多不了解这种国情的著名厂商,在早期商品的定价战略上都吃过亏。生产销售的主要对象是一个社会的中产阶级,所以商品定价也是中端定价。这种市场定位的失误,结果就使企业的产品处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高端、中端、低端的消费者都不认可。 而一个品牌实行高价战略能否成功,往往还需要一个催化剂。 对于红石湾茶厂来说,这次政府采购就是孙师傅高定价策略能够成功的关键因素。如果没有这件事,再好的绿茶也怕巷子深,这批野茶至今肯定还静静躺在茶厂库房的白铁桶里。 半个月后,田科长带着一位地区报社的江记者,再次来到了红石湾。关于麻埠街茶市的很多往事,对孙师傅做了一个专访。 大家坐在那儿一问一答的聊天,随意轻松像拉家常一样,又有点像今天的口述历史。 这次采访整整持续了两个白天才结束,王世川没有想到孙师傅的人生中,原来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孙师傅,您老人家往后就出名啦!这些录音和笔记我回去好好整理整理,肯定能整一部畅销小说出来,您老会是故事中的主人公。小田,你给故事起个名吧。” 黄昏的时候,江记者终于合上了记录本,长长伸个懒腰站起身来。 “边城旧事怎么样?呵呵。” 田科长也是一位文学青年,对于江记者的邀请张口就来。 《边城》和《城南旧事》这两部重新流行的文学名著,它们的书名合起来,正好符合这处昔日江北茶市的怀旧情怀。 “剽窃大师的名篇啊,呵呵。叫岁月流歌吧,孙师傅这一生,就像是淠河上早已消散的船歌一样,已经在我的脑海里荡漾了。孙师傅,你早年间有情人吧?相好,没有娶回来做老婆的那一种!” 江记者从裤兜里掏出卷烟每人散了一根,笑眯眯的看着孙师傅,这位昔日茶商家的小伙计如果还有一些风流韵事,这个故事就更完美了。 “出名有啥好啊,人怕出名猪怕壮,又不给我发工钱。小江,你要多写写红石湾的茶叶,我这个糟老头子有啥好写的。” 孙师傅好像没有听清楚江记者的后半句,把卷烟塞进旱烟袋,一边不好意思的嘟噜道。 “师傅,人家江记者问你解放前在麻埠街上有没有相好!可有喜欢的姑娘!” 卫兰正好提着水壶过来给大伙续茶,在孙师傅的耳边大声的嚷嚷道。 “喜欢的姑娘?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呵呵。那个时候我们麻埠街的姑娘多,南来北往的都有。每年一到春天,外地茶商骑马乘船过来的时候,满街满巷都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穷苦人家的野丫头,青楼花船里的风尘女子。哎,这些姑娘如今都成老婆子啦!” 孙师傅有点黯然的吸了口旱烟,满含着对于岁月流逝的伤怀。 “春风十里,美人如织啊!可就是没有一位姑娘是我们孙师傅的,哈哈哈!” 江记者开起了老茶师的玩笑,大声的乐了起来。 “哎!要不是解放来了,我这穷苦人家的小伙计,哪会有姑娘喜欢,肯定连个媳妇都讨不着,感谢共产党啊!” 孙师傅淡然的吸了口旱烟,透过迷蒙的烟雾眺望着山下的水库。 谁都有青春年少的时候,老茶师好像又看到了那位让他心动的姑娘,正撑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春雨朦胧的石板街上。 “大师兄,我感觉你这个茶厂该注册一个商标了。如今本地的茶市,打着六安瓜片招牌的有几十家茶行。你家的绿茶没有商标,客户在买茶叶的时候就没法辨认,长期以往,这么好的绿茶就糟蹋了。” 田科长担心江记者再调侃下去会令孙师傅不快,赶紧插嘴换了个话题。 “啥叫商标?怎么去注册?” 王世川大体知道商标是啥意思,一直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但还是傻乎乎的问田科长道。 “你看我这飞鹤牌自行车,海鸥牌手表,飞鹤和海鸥就是商标。有了商标后,就能和同类商品很好的区分开来。品质好的商品,它的商标就会被人们口耳相传,对于销售也大有好处。” 田科长有点不屑的解释道,泥腿子就是泥腿子,连个商标都不知道。 “商标就是堂口、招牌的意思。过去的茶行做生意,第一次交易是看茶货的品质,往后就奔着招牌来了。要是不讲信誉坑蒙客商,砸了自家的招牌,这生意往后也就没得做了。” 孙师傅的商标意识早就有了,经过田科长一番解释,也终于把招牌和商标连到了一块。 “师傅不愧是老茶师,一点就透。大师兄,商标就是这个意思。” 田科长褒奖了孙师傅一番,郑重的对王世川道。 “注册商标可麻烦,手续多吧?” 王世川心动了,不好意思的挠了下脑袋。他这个人最怕和政府部门打交道,无法忍受办事人员的那种冷脸。 “不麻烦,你和孙师傅先把招牌想出来,其他跑腿的事情我来帮你做,不过你要破费一些。” 既然拜师傅一个头磕地上了,田科长也把茶厂的发展当成了自个的事情。 “破费一点没关系,有劳两位了。你们都是文化人,看看我这茶厂起个什么商标才叫的响亮?” 王世川起身给大伙续满了茶水,诚心向田科长和江记者请教道。 “其实你这厂名就是现成的好商标,只要在工商部门登记注册就成了。六安瓜片这个地理标识如今各家茶行都在用,你家茶厂的绿茶,只要在地理标识的前面加上自己的品牌就行了。叫“红石湾”牌六安瓜片,你们看咋样?” 一直在做记录的江记者抬起头来,提出了一个很中肯的建议。 “红石湾这个品牌好,我们老六安州人,喝茶买茶都认着红石湾!” 田科长连声叫好,江记者的建议其实和他是一样的。 “可我们这条山沟,如今各家茶厂卖茶,打的都是红石湾的招牌。我把这个商标注册了,其他茶厂今后就没得用了这样做不太好吧?” 王世川有点不安的问田科长,他这个人做生意,向来都是有钱大家赚的。 “是这个道理。你的商标注册成功,其他茶厂今后就不能用了,或者使用红石湾这个品牌的时候,需要先经过你们茶厂的同意才行。否则就是侵权行为,要付法律责任的。” 江记者肚子里的墨水多,给王世川普及了一下商标使用方面的法律知识。 “这没啥不好的,如今是商品经济了,你不去做其他茶厂早晚也会去注册的。万一人家抢在了你前面,你家茶厂今后就不能再用“红石湾”这个招牌了!” 田科长威胁王世川道,小伙子已经有了私心。他准备在办理商标注册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也加进去,成为“红石湾”这个商标权的共同拥有人。 王世川的商业意识还停留在侠义江湖的年代,和田科长相比,已经落后了二十年。 “田科长,真是让你费心了。明天我就跟你去县城,赶紧把这个事情办下来。” 两个文化人的一唱一和,令王世川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红石湾茶厂出产的绿茶不能用“红石湾”这块金字招牌,他家的这碗大茶饭可就没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