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乡村学堂这一方小社会里,除了几个日夜奋战准备参加来年高考的民办教师,似乎还一切如常。 大成子的班主任,正是先前那位以未达年龄为由拒绝他报名入学的黄老师,这下算是冤家遇到对头了。 王家成同学又不是那种天资聪慧、一点就透的类型,学习上的悟性太差,正好落在了这位先生的砧板上。 每天语文课罚站,土坯讲台前面耷拉着脑袋背诵课文的孬娃,必有大成子这位可怜虫儿。 背不掉“bpmfdtl”这样的拼音字母表,黄老师竹根做成的教鞭会疾风暴雨一般,招呼到他们头上。 而且这位黄老师还有个特点,每次揍学生的时候都会面带微笑,就像瘆人的笑面阎罗一般。 都说那个时代的老师怕学生,经常挨学生批斗,这肯定是文G初年的事情了。 王家成的亲身经历告诉人们,所有的谣传都是扯淡。 那个时候乡村学校的先生不但敢体罚学生,通常还是往死里捶的那种。 一个学期黄老师的竹节教鞭,都能用断好几根。 黄老师至多初中毕业,他自个的汉语拼音也就幼儿园的水平。 每次领着全班同学朗诵的时候,他能把平、扬、弯、降的拼音音调,念唱出乡村花鼓戏的味道来。 滑稽而又晦涩,经常会引得全班爆笑。 老黄同志每次都会恼羞成怒,手持教鞭奔下讲台,一路横扫过去。 几次这样的集体体罚之后,没有几个娃们敢公然嘲笑老师的发音了。 可我们的王家成同学是个憨娃,老是憋不住笑。 尽管被捶的鼻青脸肿,但只要听见黄老师教读拼音字母时的阳腔怪调,就算是流着眼泪,他也会“嘿嘿”的笑出声来。 “王家成!你给我出来!你在笑啥?有什么好笑的!” 黄老师气急败坏的停下了领读,把后排的大成子,招到了讲台边上。 “老师,我、我.....。” 王家成恐惧的看着老师手里的竹鞭,不自觉的双手护住了脑袋,他当然说不出任何的理由来。 “敢笑老师教的不好!还是你王家成锅劲(厉害的意思)!那好吧!今天给你一个机会,由你来带领大家朗读!我到要看看你有多锅劲!” 黄老师觉得体罚对于大成子这样一根筋的学渣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于是就别出心裁的想出了另一种惩罚方式,把教鞭扔给了王家成,由他领着全班同学一起朗读。 而在平时,只有得到班主任宠爱的班长,才有这种领读的权力。 王家成毕竟是黄老师的弟子,多多少少得到了老师汉语拼音的真传,又加了点自己的独创,其中的味道就更绵长了。 他不敢违忤黄老师的命令,颤颤巍巍来到讲台前面,手举教鞭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演讲。 “ūúǔù!ǖǘǚǜ!” 还没有读完,下面的同学已经笑翻天了。 黄老师也在一边爆笑的老泪纵横,捂着肚子示意王家成不要再念下去了。 破天荒头一次,没有再用手里的教鞭招呼可怜的王家成同学。 大成子孬哄哄的回到座位上,见其他人在乐呵,他也咧着嘴一通傻笑了起来。 放学回家的路上,同在一班的刚子、栓子、狗蛋他们还在模仿着家成同学独创的拼音发声法。 几个娃们苦中作乐,在金黄色的原野上无拘无束的嬉笑着,追打着。 把在学校教室里所受的憋屈,全都宣泄了出来。 毛丫的学名叫王家媛,向几位小伙伴传授了一套隔音大法,上课的时候能够屏蔽黄老师的声音。 扯两团棉絮塞耳朵里,两颗黄豆也行。 听不见声音就不会在课间发笑,也就再不会招来老师体罚的竹鞭了。 大成子向来奉堂姐毛丫的话为圣旨,又被黄老师折磨的无处可逃,回家向爸妈诉苦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每次上语文课的时候,这个皮娃就原封不动的照搬起这套歪招来。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王家成同学显得格外的安静,黄老师拼音课的时候,再也听不到他那压抑的“嘿嘿”声了。 念过书的娃们都知道,但凡和班主任对上眼,在学校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课间一点点的伎俩,都逃不过老师那双火眼金星般的法眼。 老黄同志注意王家成有段日子了,很是纳闷这位最爱笑的憨娃,怎么不和自己的教学法产生共鸣了。 一番侦查之后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可把这位半吊子先生给气坏了,老鹰捉小鸡一般提溜着王家成,把他扔到了教室的外边。 学生对于先生最大的不敬,就是课堂上的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既然这么不愿意听课,那就在操场上喝西北风吧。 那天上午,王家成整整在教室的外边罚站了三节课,下午上学把妈妈带到学校向黄老师认错道歉,这件事才算了结。 认真听课忍不住乐呵要挨揍,假装听课又要受罚。 敬爱的黄老师,你可把我们王家成同学给为难死啦! 那个时候乡村小学的教师队伍里,基本上找不到几个科班出身的。 像黄老师这样半路出家的先生,才是义务教育阶段的主干力量。 如果遇到几位文G前老三届毕业的先生,就已经算是小学老师中的高学历了。 但正是这些半工半农的民办教师,却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撑起了中国乡村教育那一片蔚蓝的天空。 黄老师似乎有点阶J洁癖,特别看不惯班里那些穿新衣服的学生。 深秋时节天气已经很凉了,遇到下雨天,娃们穿个防水防滑的胶鞋上学,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位严厉的先生却看不惯,班上所有穿胶鞋的同学,课间一律要在讲台前面罚站。 那时候大队供销社一双长筒胶鞋的售价,估计要四五块钱,不是一般农家舍得买的。 所以每次罚站,也只有三五个娃们走上前来。 个个羞愧难当,如同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正在接受劳动人民的批斗和监督。 而这其中的小娃们,也会包括王家成同学。 罚站就要罚背书,罚黑板默写,背不掉课文、默写错误就要挨捶。 一两次之后,大成子再也不敢穿雨鞋了。 凄风苦雨的晚秋早晨,与刚子、狗蛋他们一起赤脚卷着裤腿,一身泥水的来到教室。 尽管冻得鼻涕横流、两脚发麻,也比在讲台上示众好过了千倍万倍。 而黄老师自己,每次都会秋衣胶鞋一样不落,从未见过他赤着脚来教室上课。 他自家的小娃只有一两岁,抱着来课堂检查学生们早自习的时候,从来都穿着的光鲜可爱。 自己做不到,却要一年级的小学生们去保持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秋冬季节的下雨天不给大家穿雨鞋。 这就有点变相体罚了,甚至还带有一种官本位的思想。 文G年代工农兵干部身上的阶级优越感和特权意识,这位黄老师好像都沾上了。 那时候农家的父母大多数都是文盲,百分百的敬畏和相信学校的先生。 即使在班上遇到老师不公正的对待,也认为是孩子的错,很少有去学校为自家娃们争取公道的。 好在黄老师教学态度严谨负责,批改订正学生的作业从不拖拉。 他的拼音字母虽然一塌糊涂,但粉笔字板书却是特别的漂亮,宋体小楷就像印刷出来的一样。 而且大成子、刚子、狗蛋这些娃们,没上学堂前在村里都是狗都嫌的操蛋孩。 管理他们不来点无产阶级专政的手腕,加点棍棒教育,还真是降不住他们。 从这一点上说,老黄同志不算是误人子弟的庸师,只是在思维上有点跟不上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