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子所说的换一种活法,尽然是混江湖去了。 80年代的最初几年,乡下人逐步解决了温饱问题。 但那个时候的“民工潮”还没有出现,吃饱了没事干,对于处在青春期精力过剩的年轻人来说,显然不是啥好事情。 加之“功夫热”、外来文化的日益流行,使得崇尚英雄、兄弟义气的“江湖风”渐成潮流。 蓄长发、喇叭裤、花格衫、回力鞋、蛤蟆镜、自行车,风行一时,也成了乡村时尚青年混社会的标配。 另外就是结拜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刘关张桃园结义的三国情节在民间流传久远,那时候的乡村青年,不管是要好的同学还是朋友,好像都喜欢玩这样的游戏。 一个月后,上河沿区的九个年轻人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江湖名头“万字号”。 老大大万、老二二万、老三三万、老九九万。 这些混混日后在地方上闻名遐迩,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勇猛凶悍以一当十,更在于他们悲催的结局。 后来的历次严打,九兄弟中八人劳改,只有五万因为中途退群、奔赴嵩山少林才没有以身试法。 而这个“五万”,就是我们的王家军同志。 王世川每天早出晚归,有段日子没有见到军子了。 一次在路上遇见了权老三,那个他最憎恶的混蛋,尽然亲热的喊他“二大”,令他很感郁闷。 因为按照辈分,他们应该是五代朝上的表兄弟关系,平时见面总是喊他老二的。 “我和你家军子如今是把兄弟了!我排行老三,他是老五,以后二大有啥需要的招呼一声,我权三子两肋插刀!” 权老三亲热的攀着关系,满脸的堆笑也藏不住他那眼神中的邪恶。 王世川表面寒暄,其实肺都气炸了,他想不通自家侄子怎么能和这种人渣混到了一块。 回到庄子,直接就把车子开到了大哥家门口,他要当面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军子是在外边交了些朋友,上次他们还在我家商量开家砖瓦厂。世川,你侄子的品性你知道,不会做坏事的,你就别多心了。” 成子大娘给王世川端来茶水,很是淡然的答道,她还没有发现自家儿子有啥出格的地方。 “军子是个好孩子没错,可他跟权三子这样的混蛋结拜兄弟能学到啥好?大哥,军子回来你该管管他了!” 王世川不耐烦的喝干了杯中的凉茶,又对着大哥王世春吼叫了一通。 “军子他们拜把兄弟的事我知道,也不反对。这事没啥不好啊,我们老父亲从前不还和他的同学结为十八弟兄嘛。将来咱家遇到了难处,这些人还能出面帮忙。” 王世春为军子护短道,或许所有父母的潜意识中,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的精彩张扬一些。 出门前呼后拥,在社会上呼风唤雨,老爹老娘也会感到倍有面子。 过去的多子女家庭,最不受父母待见的,往往都是最老实巴交、吃苦耐劳的娃,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跟好人学好人,跟马虎学咬人!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学做二流子,这个死孩子,回来让我碰到了捶死他!” 王世川愤恨的嘀咕道,大哥夫妻俩对于儿子纵容的态度更令他感到气愤。 他太了解军子了,本就刚烈好强的个性,打起架来能够玩命。 这孩子现在要不悬崖勒马,将来他们老俩口哭的日子还在后头。 “王世川,军子是你大侄子也是我儿子!他哪个地方不好了?你这么看扁他!还二流子呢,我看你倒像个二流子!一天到晚骑个电驴就瞧不上张瞧不上李了!” 做母亲的哪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宝贝儿子指手画脚,亲叔叔也不行,成子大娘瞬间就和小叔子翻脸了。 “王世川!一家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大嫂你别生气,我来讲他。军子我们也是当儿子看待,都希望他好,呵呵。别在这逞能了!跟我回家!” 卫兰听到了摩托车的轰鸣声,却没看到丈夫人影,就知道他去大哥家了,也赶紧跟了过来。 正好碰到大嫂开骂了,慌忙进来打圆场,连拉带扯的把王世川拽出了大哥家的院门。 “这个混球,让我逮到了捶死他!” 王世川还是不解气,骂骂咧咧的上了车。 “你大哥大嫂是对老糊涂,你也不是不知道,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灰,你跟他俩能讲出啥道道?碰到军子本人跟他好好谈谈,你的话这孩子能听进去。” 卫兰嘿嘿乐了起来,当时的架势她要是迟进来一步,后果不敢设想。 大嫂和小叔子干起架来,那可就好玩了。 第二天,王世川没有出门,专门在家等着军子。 自家的侄儿眼看往火坑里跳,他的父母糊涂,做叔叔的怎么也得管管。 一直到傍晚时分,村口才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王世川知道王家军回庄子了,赶忙迎了出去。 “军子!你到哪游魂去啦?过来,我有话问你!” 王世川拦住了大侄子的车头,吆喝他停了下来。 半个月没见,这孩子简直换了副模样。 海魂衫、喇叭裤、蓝色回力鞋,满头的长发在晚风中肆意的飘拂着。 再加上他那修长的身材,本就过剩的精气神,整个人看上去简直酷毙了。 难怪大嫂舍不得数落儿子,侄子活的挺好啊,王世川原本准备的满肚子说教,一下没了用武的地方。 “二大,你今天没出车啊?回来这么早!” 军子翻身下车,开心的呼他,随手递上了卷烟。 “我问你呢,人家叫你五万是咋回事?还有你怎么和权三子这号人混到一块了?” 王世川闷头抽了两口烟,平息一下情绪,然后严肃的问军子道。 “你说这事啊,嘿嘿!上次拜把兄弟我硬是被一个朋友拉过去的,到场后才知道权老三也在。大家平时都处的不错,我也不好意思退场,就这么着了。不过二大你放心,虽然一个头磕地上了,我跟当中的几个人基本没有交集,他们的事我也不掺和,就是个见面熟!” 军子斜嘴叼着烟,拿眼笑嘻嘻的瞄着王世川,混混的派头已经遮不住了。 “你也歇这么些天了,明天跟我出车吧,有个买家一次订了两百只白鹅,我一个人拉不完。” 王世川知道军子没说实话,但已不好揭穿他了,只能劝他继续做回老本行。 “二大,鹅贩子的生意我是肯定不会再做了。这几天在和朋友谈个砖瓦厂的项目,你可想入股?我保证你能做大股东!” 一根烟抽完,军子跨上摩托车,又给他二叔递上了一根过滤嘴香烟。 王世川没有想到他在劝军子退群,这小子反倒要拉自己入伙了,而且这个项目还挺诱惑人。 “一个砖瓦厂投资下来少说要五十来万,你们几个小混混一块,能成什么事!” 这几年农村的家家户户都在翻盖新房,砖瓦厂是当下最稳赚不赔的好项目。 老车支书前段日子曾找他谈过这事,提议大队出地皮他出资本,搞个公私合营的村办红砖厂。 王世川也有这个意向,结果找个内行人一预算,所有的投资加一块至少也得五十来万。 这么大的投资尽管可以从信用社贷款,但也是王世川这个生意人无法承受的,红砖厂的项目也就此搁置了下来。 军子他们几个没有任何积蓄的小年轻,张口就是大项目,十有八九成不了事。 王世川很是不屑,不小心说漏了嘴,但已收不回来了。 军子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抬腿蹬起了支架,酷酷的戴上了蛤蟆镜。 “二大,以后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有我的活法!” 摩托车飘摇而去,军子回头给王世川撂下了这么一句,做老叔的心都凉透了。 军子那时候刚刚二十出头,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正处于青春叛逆期,是人生当中最不服管束、最为自我的一个阶段。 如果和车文老师的姻缘还能继续,在爱情的滋润下,他肯定还会温顺的像猫儿一样,屁颠屁颠的跟在王世川的身后赚钱养家。 如今军子对于这段感情已经不抱希望了,潜在的叛逆也就毫无顾虑的爆发了出来。 这个阶段的小年轻,但凡认准的事情,是八匹马也拉不回头的。 不要说还是侄儿,就算是亲生的小子,老父亲也只有摇头叹息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