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则安徒生童话。 一个小女孩,因为舍不得身上的新衣,而用面包垫脚过沼泽,最后自身淹没在沼泽中。 没有给钟夜讲过童话,他自己阅读,然后给南音讲述。 当时他觉得这个故事没逻辑,又有些残忍,因此没有讲过。 怎么会有人用面包垫脚过沼泽?怎么会有人宁愿死也不放弃新衣? 钟夜幼时不甚理解的故事,最近却时时出现在他脑海中。 展眉聪慧敏锐,哪怕失忆,先不露分毫,竟是套出林兮崇的话。 钟夜回想起来,就会赞赏勾起唇角。 林兮崇曾问他,如何看出展眉失忆? 是眼神。 曾经的展眉,眼中悲伤和疲惫山海一般沉重,无比坚牢,无处排解。 而他,走进病房,与初醒的展眉对视时,看到的却是像被车灯照到的森林小鹿一般,好奇而探究的眼神。 那眼神清澈温润,带一点茫然和警惕,却在一瞬间让钟夜感到惊慌。 她为什么,这样看他? 她对他,没有爱,也该有恨。 为什么,会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果然,检查显示,展眉因为压力过大和多次脑部受创失忆。 钟夜感到绝望。 展眉把过去、自己、一切都忘记,像是忍无可忍,只能把所有曾经拔地而起。 他与展眉对视,再也看不到曾经那个与他纠缠至深至死方休的影子。 那个展眉被他逼死。 钟夜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接受展眉真的忘记他这个现实。 然而,在满天满地烈火灼烧后的残烬中,又有一点希望的影子微微升起。 展眉没变,还是那样好相处。 她谨慎小心,但对任何与她沟通的人都并不设防。 对于钟夜来说,现在她的情绪就像一本摊开的书一样好懂。 一句话,展眉是相信、探究、还是揣摩,只看眼神,他就能知晓七七八八。 这让他只想看到展眉的相信。 他没有对展眉说谎。 但也没说出全部的实话。 真相,像是一栋用积木搭起的房子,抽掉几块,房子仍然坚实,外貌却和从前不同。 他告诉展眉部分真相,剩下的她就会自行猜测。 再怎么猜测,也逃不脱他给出的暗示范围。 现如今,连钟夜也觉得他自私的令人难以接受。 但,展眉失忆了,她忘记所有伤害和苦痛,温和清澈的眼睛只望向他一眼,就能让钟夜升起无数尘世妄念。 钟夜先告诉展眉一些真相,任由她在框好的轮廓中构建二人曾经关系。 再借助展眉此时心软好说话,让她答应恢复前不离开。 最后,稍稍透出风去,自然所有人都知道不该在展眉面前乱说话。 他伸出无数细密无形的网,悄悄将失忆的展眉拢在身边。 他希冀能够天长日久的拢下去。 但这可能吗? 真相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他二人身边,一旦展眉恢复记忆顿时再无回转余地。 为了暂时的和睦相处,他把面包垫在脚下踏上沼泽。 但他没有办法,他太想留住展眉,太想和她毫不设防的相处,这是他甘愿沉入沼泽也不想放弃的靓丽新衣,他饮鸩止渴,但甘之如饴。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就像绝望的赌客,明知无法翻盘,却还要将所有筹码压上,只为延长在赌桌上的时间。 钟夜擅长计划,擅长筹谋,但此事上,没有筹谋、无法计划,只有一个人影,在追着即将爆炸的引线奔跑。 顾雅洁传来的消息令他心头一跳,无比震惊。 展眉在顾家吐血晕倒。 钟夜匆匆赶去,顾雅洁面色微沉,把今日发生之事简单陈述一遍。 听到那些高门贵女追着展眉问问题时,钟夜的额角跳了跳,眼中一片锐光。 顾雅洁低声道,“她们什么都没说,想来是太好奇,所以失了分寸。” 钟夜深吸一口气冷静片刻,“还有呢。” “她去花园时,撞上那只鹦鹉,鹦鹉叫了两声,她先是一愣,而后就吐血晕倒,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钟夜直直盯着顾雅洁的眼睛,“叫了什么?” 顾雅洁不语。 钟夜逼问,“什么?” 顾雅洁闭眼道,“叫的‘姐姐’。” 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要凝固,钟夜一时愣在原地。 顾雅洁轻叹口气,也不再多说。 钟夜推门,觉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展眉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一个高大人影。 “钟夜?” 她坐起身,有些难受的捂额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晕倒——” 钟夜走到床边,一双手将她抱进怀中,只觉得声音都在颤抖。 “为什么会晕倒——你,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