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抬眼,就看到一边慈悲垂目的道士,钟霰的师父。 展眉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她想起上次与他见面,对方给她批命,也说她太执着。 那时她还不知苏沐阳去世的消息,一心只想把人带出来。 展眉轻轻笑了,仍是跪在蒲团上。 “不执着怎么说?” 老道似是规劝,似是警戒。 “不执著该回头。” 啊,回头。 展眉想,这位道士之前就给过她箴言,劝她别执着,要回头。 她奇怪,难道那时老道就知晓沐阳已死,她和钟夜会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对方看起来是方外人,不会与钟霰讨论这些细碎八卦吧。 展眉的心思缥缈来去,却都轻飘无依。 她像是灵魂出窍一样,看着下方的躯壳行动,“可我不知道怎么回头。” 老道恍若叹息,“放下就是回头。” 展眉轻轻偏头,却是笑了。 放下? 她甚至没有见到沐阳最后一面。 这六年日日夜夜,南音死了沐阳死了,她被困死在一隅,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仍在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她满眼血腥满目鲜红。 她怎么放得下? 展眉的灵魂似乎轻轻上浮,与大殿中的神像融为一体,垂眸盯着地面上跪伏的展眉。 她再次俯身,再拜自己。 她不祈求神明。 她只是下定决心。 老道语带惋惜,像是惋惜展眉终于走向她既定的命运。 “善信执着太盛,伤人伤己,望好自为之。” 展眉起身,毫不犹豫离开大殿。 有人带一身水钻进车后座,抹一把脸,声线焦急,“钟先生,没有用!小华被围着打,若不是我手快,说不定已经交代了!” 周围的刮擦撞击声逐渐加大,雨声不停,他们在这诡异的气氛中闹的越发起劲,像在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祭祀。 连路口的卡车都逐渐向这边驶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逼近。 钟夜手指轻点,并不说话。 对方又问,“钟先生,我们被拦在这儿已经一个小时了!显然对方上下都打点好,不然路政局不会这样久没动静,我尝试联系他们,压根打不通。” “是否强闯出去?” 钟夜声音平稳,“今天时日特殊,不能见血,不能晚点,不能闹事,否则都是我们输。” 对方简直要急疯,“那怎么办?” 钟夜扯松领带,活动一下脖子,眼底跳跃着漆黑的火光。 “我去。” 车内所有人都震惊,一时竟无人阻拦。 钟夜迈下车,瞬间全身被风雨湿透。 那些人见他下来,纷纷为这气势退避,空出一人行走的位置。 钟夜一脚把拦在车前挥舞路障的人踹开,站在车头,拿出手枪,“咔哒”一声上了膛。 这声音在连绵雨声中却具有巨大穿透力,让所有人听得清晰。 “砰砰!!!——” 钟夜对天开了两枪,沉闷回音借着雨幕不断外传,众人纷纷一抖。 钟夜偏头一笑,竟显得有些年轻。 他缓缓扫过神态各异的人群,轻轻巧巧微笑。 “各位都知道今天这事在官面上不存在,那就比比谁更狠。” “直说了吧,我钟夜就算当街纵枪也有人与我兜底,各位不知收入几何?家中有没有父母子女?再——” “继续拦着我,是否值得?” 钟夜几句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钟夜向前,人群哗啦啦退后,像摩西分海一般不敢接近。 车队终于缓缓向前行驶。 钟夜在雨中向前走,他手里拎着枪,雨势太大,像是冲走他所有伪装,把那点底子中的煞气全逼了出来。 他压在车头,与路口卡车对峙。 钟夜抬手一枪打碎卡车驾驶窗玻璃,对方立刻向后退去,慢慢让出一辆车的距离。 车队缓慢驶出这条街区,就像驶出致命结界。 钟夜最后一个上车,立刻有人给他递毛巾擦头发,“钟先生,您这得给江总打个电话——” 钟夜轻笑,竟有些轻佻。 “放心,他什么事都得容着我。” 钟霰等到展眉从大殿出来,欲言又止。 她本不是多话的人,与展眉更非交浅言深。 展眉倒是显得有些轻松,“怎么了?” 钟霰踌躇半响,才把关心问出口,“你还好?” 这话和她今天说的所有话一样虚弱无力。 展眉怎么可能还好? 展眉一笑,“我还好,你不用担心,倒要感谢你带我来这里,今日一会,很有感悟。” 钟霰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展眉却已经朝着山门外走去。 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她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