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世界当然也有术法存在,就好比术修世界,也是有人由外而内练体、练拳脚兵刃的,并不受天地法则的制约。张禄知道在天垣世界能够使用符箓,自己也能用最初级的幻术影响普通人心神——再高了不是法则禁止,而是法则有异,使他不知道该怎么发挥才是。 再说唐莹也曾经透露过,在天垣世界的上古世代,原本是术、武兼修,后来术家衰落,传承断绝,才仅仅留下来一些术修法宝,以及最初级的小手段而已——跑江湖变戏法的传承因此延绵不绝。但就张禄原本的了解和认知,此世并无高明术法,更别说掌握高明术法的术修了…… 然而他猛然发现,原来唐莹并不仅仅是武修巅顶人物,本身竟然也会使用术法!她刚才比划的那几个手势,张禄虽然不明其意,但也知道那不是利用了外物——比方说什么上古法宝——而纯粹是调动自身真气,施放了某种术法。张禄能够感应到周边元气因此术法而产生了细微的波动,可知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的障眼法。 这就算不是什么高明的术法,也绝非寻常之技! 他当场就惊了——我靠难道这天垣仍然还是术、武双修的世界吗?术法传承原来从来就没有断绝过吗?! 匆忙定睛细瞧,只见唐莹施法在石桌周边召唤出五道光亮的圆环来,随即圆环中显现出相貌各异的五张面孔——三个老头、两名中年人。 这些面孔并非画像或者雕塑,而实实在在为生动的影像,五人十只眼睛一齐落到张禄身上,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之色。唐莹随即抬手一指:“这便是张禄了。” 其中一位老者微笑了起来——这老头儿的相貌非常慈祥,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皱纹密布,但并不显如何苍老,笑容中似乎蕴含有魔力一般,使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就听老头儿笑眯眯地问道:“张小友,见到我等,不知作何感想?” 张禄镇定了一下心神——这天垣世界有术修传承很奇怪吗?再奇怪还能奇怪得过玄奇界去?老子什么没有见过啊,怎能被这莫名其妙的神转折给打败?便即拱手朝五张面孔施礼:“不知几位高人,可是此世的术修么?” 那老头儿摇一摇脑袋:“你错了,我等不是术修,而是真真正正的武人——老夫钟政。” 其余几张面孔也各报姓名,分别是佘师承、邵葵、海陵督、支离异。 张禄得闻其名,又不禁吃了一惊。这几个名字他如雷贯耳啊,都是天垣世界武道巅顶的人物,换言之,全是无人境高手!天垣世界目前总共有九名无人境,以流云宗独孤恨居首,唐莹列第二位,眼前这五张面孔则都排名其后。 开口说话的这位钟政排名第三,本为朝廷高官——也就是公务员系统里罕见的也是目前唯一的无人境——一大半个世纪前就退休了,政元天子让张禄去找的那位吏部钟天官,乃是他的嫡曾孙。 佘师承出自定州佘郡,邵葵出自瑶州邵郡,海陵督出自邮州海陵郡,这都是世家出身的无人境高手——其中邵葵还曾经当选为一任天子,搁地球上这叫“先帝爷”……支离异在九位无人境中垫底,本是罗天宗的太上长老,受政元天子之请出任朝廷首相——这是唯一一个还掺和凡俗事务的无人境,其余众人跟唐莹一样,基本上全都避世潜修。 当然啦,所谓避世,不是真的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不见人,好比唐莹就时不时跟亲戚家住住——比方说她孙子政元天子的禁中——关照、教育一下晚辈,也会偶尔出趟海,去寻找堂阳季的宝藏,以及索回自己的宝物虚空镯。 张禄听到这些名字,当场就蒙了,目光中难免流露出疑惑之色来。钟政又笑一笑:“我等都是受唐小妹召唤,特意投来影像,见一见张小友你……”张禄心说“唐小妹”又是who了?忍不住瞥一眼唐莹——不会在说老佛爷你吧? 想想也对,虽说唐莹已经百岁开外了,但要跟光退休就退了六七十年,曾孙都能当天官了的钟政相比,估计叫“小妹”那都是抬了辈儿啦…… 耳听得钟政又道:“我们六人成立了一个小小的组织,名为‘升暇会’……” 张禄心说这“升暇”不是挂掉的代称吗?你们这组织名称可很不吉利啊! 仿佛看穿了张禄的心思,钟政又再笑眯眯地说道:“没错,升遐既可指代登天,也可指称辞世,可是我等若然登天,与辞世又有什么区别?当世知这‘升暇会’的,只有九人而已,张小友你是第十个知道的,切勿泄露于外。” 张禄点头应允。他从起初的震惊中也早就恢复了过来,大脑再度快速运转,对于大致情况终于有了自己的判断——所谓只有九人知道“升遐会”,很可能是指的当世九名无人境高手,然后这九个人中间的六人组成此会,然后今日一起召见自己,开这么一个远程视频会议…… “几位前辈,莫非都对术法颇感兴趣?还是……你们都术法都有所研究?” “思路很清晰,孺子可教,”钟政点一点头,“简单来说吧,我等既入无人,自然升遐有望,然而武道已臻巅顶,颇难寸进,必须博采众长,别辟蹊径,就此,开始对术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可惜独孤恨他们并不认同我们的看法,仍然还在一门心思枯练武技——所以无人境有九名,‘升遐会’却只有我等六人而已。” 唐莹插话道:“张禄,你可知道术法因何而没落?” 张禄心说你问我?我所知道的理由不还是你告诉的么?“前辈曾云,因为术修旁骛太多,所学驳杂,故此缺乏斗战之能,在上古的乱世中陆续陨落,故此其法不传。” 唐莹点点头:“上古术家,先修心而后修身,心虽牢固不摇,而身却难长久,若相较技,不是武道高人的对手。但更重要的是,术家所修多歧,相互攻讦,很难守望相助,遂被武人逐一击败,甚至杀死……” 术法博大精深,派别也很众多,每一派都自以为接近天地法则、宇宙大道,所行是唯一的正途,余皆旁门左道,相互间分歧非常严重。这跟武修不同,武修的基本原理就是内练筋骨,外求搏战,这你使拳脚我使剑,他会耍链子镖,相互间有本质上的区别、原则上的冲突吗?大可以联成一气,取长补短啊。 说白了,其实指向大道——身心皆得洗炼,以达到飞升的目的——的途径有很多条,条条大路通罗马,其中只有一条叫做“武道”,其余都可归为术修。当武人与术修搏战的时候,别家术修往往冷眼旁观,很少有伸手援护的——反正你等都是异端,打生打死,与我何干?就此被拧成一股绳的武人逐一殄灭,或许他们最终会幡然醒悟,想到联手,但已经来不及啦…… 只听唐莹继续说道:“其实武道和术法的区别只有一点,那就是先修身还是先修心,先炼命还是先炼性。我武家以修身炼命为基础,但并不是说心性就不重要了,当迈入无我境之后,心性的修行便要提上议事日程,等迈入无人境,武技已达巅峰,身体彻底洗炼,若不能及时将心性也提升到一定高度,就很难有飞升的希望。” 海陵督插嘴道:“可惜,独孤前辈他们却并不认同我等这一看法。” 修身还是修心,孰先孰后,这确实是修行上的一个大问题啊……张禄是读过不少道书的,他知道在地球上的道家也向来就有着类似争论。原始道教讲究命在性先——虽说他们并不是纯粹武修,但是发展出了原始化学也就是炼丹术——东汉朝开始出现讲究性在命先的内丹派别,再往后又发展出了身心并重、性命同修的流派。不过张禄所学的裴玄仁这一系,就已经讲究两者并重了——也不知道原本历史便是如此,还是口袋地球世界上的独特风貌…… “你明白了吗?”钟政对张禄道,“我等既入无人境,日益感受到心性有所缺失,境界难以提升,往往事倍而功半,因此才会尝试通过研究上古术修的传承,补足这一短板。‘升遐会’是由老夫首创的,到今天已经五十二年啦,成员虽然只有六人,但……嘿嘿,以我们六人的人脉、本领,毋须多说,总之大陆之上所有术修的传承,乃至法宝,九成皆已入手,所差者,大概就只有南海上堂阳季的宝藏了。” 支离异道:“这还要感谢你啊,张小友,是你帮我们补足了这一份传承。” 张禄心说怪不得,唐莹在打开最后两处堂阳季藏宝的时候,要先摒退众人,她肯定有不少的私吞,顺手都塞进自家虚空镯内,没落到朝廷手里,却成为了“升遐会”的财产! 就听唐莹说:“我给你那本《上古术法原理》并非孤本,我等早便得手了。”张禄心说对啊,若是孤本,你丫绝逼私藏了,不会给我。但他随即就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枚铃铛!” 钟政点点头:“倘若只是一枚铃铛,一件上古术修的法宝,还则罢了,我等再如何穷搜,总难免挂一漏万。但此世竟然还会有人能够使用这件法宝,确实大大出乎我等的意料之外……” 术修法宝有很多种,不是人人拿上手就都能用的。打比方说,唐莹的虚空镯,那玩意儿原理比较简单,即便武道高人……甚至张禄这种武道凡俗也能使用——当然啦,江湖变戏法的,即便本身所学是术法,终究境界太低,就算得到了也塞不进东西去。但象能够惑人神魂的铃铛这类法宝,其原理根于幻术,直指人心,就比较复杂了,对术法没有一定研究的家伙是绝对不可能上手的。 听说外界还存留着一件术法秘宝,本来就很让“升遐会”的人动心了,但更重要的是,发现竟然除他们之外,世间还隐藏着术修,或起码对上古术法有一定了解和研究之人,这就不能不使钟政等人重视起来,一定要召来张禄,详细打问个清楚。 但是张禄一摊手:“在下对于此宝其实一无所知……”也就在唐丽语记忆所造成的幻境中见到过,还没空细瞧,至于铃铛的异响,直接耳闻可以惑人,仅仅一段录下来的影像就毫无效果啦,对于原理和蕴含于上的术法,张禄还完全摸不到门儿啊。 正想建议几位高人一起出手,相助自己引蛇出洞,应该可以顺利取得那枚铃铛,也能揪出幕后黑手……好吧,貌似对面这几位对那执铃人更感兴趣……到时候自可详细研究此宝,岂不是好?却忽见钟政略偏过头去问唐莹:“对于深掘你后辈的记忆一事……” 唐莹直接回答:“不错,正是张禄所为。” 钟政笑道:“果然不出我等所料——那他又是如何解释自己通晓术法的?” “我问他今时今日,可能运用,他回答说,”唐莹随即复述张禄的原话,“此一时,彼一时;此一地,彼一地。” 张禄心中隐隐升起了不妙的感觉。 钟政点点头,把老脸再度转向张禄:“果然如此,张小友你并非我天垣之人吧?” 张禄忍不住嘴角略略一抽——这个结果他倒是想到了——反问道:“前辈因何而作如此推断?” 一直没有说话的佘师承突然开口:“因为你我的遭际,差相仿佛……” 张禄心里话这什么意思?你也是地球人?你也是被下放到这天垣世界来上户口的?绝无可能啊!“还请前辈明示。” 佘师承微微一皱眉头:“说来也怪,天、魔摄人,所摄者必为人中龙凤,然而我等六人,谁不是当世武道之佼佼者?结果却只有我和支离兄曾有过此等机缘,就连钟前辈也……” 钟政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都天赋异禀,不似老夫和邵贤弟,大器晚成,估计年轻时候还不入天、魔法眼,因而错过了。” 支离异道:“那么唐女士呢?她在我等之中,年齿最幼,成就却最高,二十五岁入无我,四十五岁至无人,起点难道不高么?” 佘师承面孔下面突然伸起来一只手,略摆一摆,示意大家伙儿不要跑题,然后继续自己的话:“我二人既有此等经历,当然知道异时、异地,因应功法之不同,或会觉醒某些自己此前所从未学习过的技能,但能达到何种程度,心中自也有数。而张禄你若是我天垣之人,仅仅靠数年间的几次穿越,就算新习得了术法,也未必能够看得懂那本《上古术法原理》。” 张禄撇一撇嘴:“或许我本就是上古术法孑遗的传人……” 钟政道:“不错,我们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实言相告,自从你初得堂阳季的藏宝,我们便开始注意你了——碧焰符和紫阳符本就在我们手中,研究日久,却不得能得其关窍,而你误打误撞之下,倒可使用青景符和赤明符……” 既然注意到了张禄,那么以这几位老先生的能量,自然能把张禄祖宗三代都挖个底儿掉——嗯,发现他不但没有祖宗三代,连本身的出身来历都神神秘秘,毫无蛛丝马迹可循。钟政说了,你第一次出现在天垣世界,是某年某月某处,第一个见到的人,恐怕是洞霄宗的廉晋和言遂吧…… 张禄不禁微微一怔——特么的那俩家伙的名字连我都快忘记了,亏得这些老先生还能给挖出来。看起来我在天垣世界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啊! 即便张禄是什么隐秘术修的传人,不暴露则罢,一旦现身,无人境高手们只要有心追查,是不可能查不出来丝毫线索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你不是我天垣之人,而乃从天外降临。” 张禄心说难道又要重复什么任务不成不败就被洗去记忆的谎言吗?就听支离异说:“若仅仅只有你一个,或许我等还不敢下此定论,但须知在你之前,还有一个‘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