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来的使团,那就是朝廷来人了,而且还是皇家中人,看来朝廷对彭城郡公很是看重啊。”异族少年绿眸中闪动着晶莹的光泽,宛如一块翡翠,碧绿夺目,喃喃自语道。 “唔,大唐朝廷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党项人把朝廷给折腾得不轻,而且听说西边的一个藩阀把吐蕃人给打败了,现在也有不臣之心了。” 老者显然有些为这位兴致高昂的少年郎担心,这一趟来徐州也是这位少君硬生生抢来的位置,他是很不愿意陪对方来,平添许多麻烦,还得要为对方的安全担心。 好在这位少君虽然活泼好动了一些,但是却并非不通时务,生性机敏,只要盯紧一点,倒也不虞出什么大状况,这一路行来,就是像个勤勉好学的学生一般,问题问个不停,弄得他都有些怵了。 “大唐朝廷现在就这么窝囊,一个藩阀就能让他们束手无策?”异族少年意似不信,“党项人也就罢了,可藩阀也算是帝国一部,如何能抗拒天威?” “呃,这汉人帝国的内部情况很复杂,一句话也解释不清,不像草原上,少君多了解一下就会慢慢明白的。” 老者颇为头疼,这种问题要解释起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真要勾起了对方的兴致,那才是真的找罪受了。 “这位彭城郡公会接见我们么?”异族少年兴致盎然的问道:“听说他几年前就是一个小藩阀下的斥候,只用了几年就摇身一变成这样,真是有些不可思议,我很想见面问一问他许多问题。” 老者头皮发麻,干咳着道:“少君,汉人很重视礼节,这样当面直接问一些私人的问题不合适,会被人视为不懂礼貌。” “哦?”异族少年想了一想之后才道:“那我先向他告个罪,然后再来问问题总可以了吧?我真的是对他的一切很感兴趣,才几年欸,真的无法想象,听说他最初手里边只有几百人马呢,现在他手里有多少人马?怕有十几万吧,比我们吐谷浑男人还多!” 老者目瞪口呆,没想到对方居然想出这样一个方法来,苦着脸道:“少君,这要看机会,另外很多问题汉人很忌讳,呃,所以需要看情况,等机会。” 少年郎嘟起嘴,“汉人就这么多规矩?我不过就想了解一下他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父亲对他赞不绝口,把他夸成了神人,难道他连这点胸襟气度都没有么?还是要敝帚自珍?” 说到“敝帚自珍”这几个字的时候,异族少年颇有些得意的感觉,似乎是很为自己能说汉人的这句成语自豪。 “少君,这不是胸襟气度的问题,怎么说呢?”老者是真的没辙了,这位少君似乎就着了魔,一门心思要想问一问彭城郡公那些私人问题,可这是为人君上者愿意回到的么? 看见老者一脸烦闷的表情,异族少年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好了,七叔,我知道怎么做,你老把我还当做小孩子,我都十七岁了,连老师都说我天资聪慧,过目不忘,必有大成,……” 一连串的自夸话语,听得一旁的侍卫都是忍俊不禁,但是都知道这位少君的爆脾气,都强忍住笑容,或者就干脆把脸扭到一边。 “那就好,那就好,少君,这毕竟是汉人的地盘,那位彭城郡公打下了平卢镇,估计朝廷是要给他封王了,这么算起来,这中原汉地,如果大梁不行了,就得算他最强了。”老者点点头。 “沙陀人会对他们动手么?”异族少年眨巴眨巴晶眸,小声问道。 “这,汉人很狡猾,我估计这位彭城郡公肯定会和沙陀人谈判吧,那些沙陀人也学会了与汉人一样狡诈,再没有我们草原上雄鹰一样的豪爽,让他们去斗智斗勇,也是好事。” “可你不是说希望沙陀人是我们的敌人么?”异族少年嘴角上翘,一对很好看的酒窝露出来。 “沙陀人是我们吐谷浑人的敌人,但是这些汉人未必就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只是我们的生意伙伴,一旦他们强大起来,他们一样会凌驾于我们头上。”老者苦笑着解释道。 “为什么这些汉人就喜欢把我们是为他们的奴仆?我们是草原上雄鹰的子民,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异族少年绿眸中闪过一抹怒意。 “唉,从汉朝一来,这些汉人就以天下之主自居,天可汗时代,大唐帝国更是威名远播,在汉人心目中,那即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有人都应当臣服在他们的皇帝之下。” 老者的话让异族少年无法理解,“这是不是太霸道了?我们族人自幼生活在草原上,从未有人能管束我们,除了我们的头人,汉人皇帝如何能管到我们头上来?” “汉人有强大的力量,他们才能霸道,当他们衰弱的时候,他们也一样无能为力。”老者补充了一句,“少君,我们此次来不是来讨论这些的,那位彭城郡公需要大量马匹和牛皮,而我们需要大量的铁和茶叶,我们需要扩大我们之间的贸易,他也需要我们帮他们在北边牵制沙陀人,一旦他们和沙陀人打起来,他们对我们的需要会更大。” “知道了,七叔,你的意思就是我们之间都相互需要吧,我们可以结成盟友?”异族少年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的道。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各取所需呢?”老者眼皮垂下来,“契丹人也不可信,他们都只想着让我们吐谷浑人臣服与他们,我们吐谷浑人不会答应。” “七叔,你不是说汉人皇帝不也是要我们臣服么?沙陀人如此,契丹人也如此,那又有什么区别?”异族少年反问道。 “不一样,汉人更爱好面子,在他们眼里,我们的牧地不过是远在塞外的不毛之地,他们的皇帝只需要我们向他表示臣服,并不需要我们缴纳赋税,顶多也就是一些贡奉而已,而且还会给我们更多的赏赐,但沙陀人和契丹人不一样,他们不但想要我们的女人和牛马,还想要奴役我们的族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那汉人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异族少年暗绿色的眸子露出不解的神色,“我们口头上表示臣服,他们什么也得不到,还会给我们更多的赏赐,谁会不愿意?” “呵呵,这就是所谓汉人的尊严吧。”老者也觉得这种事情有些无法理解,“他们特别看重这种所谓的颜面和正朔。” 马队慢慢靠近了城门,看到这十多人的骑队,城门外横架着阻马桩周围的士卒围了上来。 看得出来这十多骑皆是上等的军马,尤其是异族少年所骑的照夜狮子,通体雪白,马鬃修长,令人一望之下便难以忘怀。 守门军官也是有些眼力的角色,知道这段时间郡公从青州南返回到徐州,来往于徐州的达官贵人和外藩使者甚多,还有朝廷重臣使团亦住在城中,所以也不敢怠慢轻忽。 看看这皮通体雪白雄骏无比的照夜狮子,也就知道对方来历不凡,而且对方一行人面目显然不是汉人,军官抱拳一礼:“来人请出示过所。” 老者上前出示了相关的文牒,军官一看之下便知道这是枢密堂那边发出来的文牒,虽然没有标明身份,但是肯定是和枢密堂军务相关的,所以也就只是叮嘱了老者入城不得生事,甚至连一行人的兵刃都未检查,便示意一干人可以入城了。 “七叔,你不是说汉人城池检查甚严,对兵刃管制很严格么?”异族少年进了城,觉得自己骑在这匹照夜狮子身上实在太过招摇,便主动下马,将马交给了侍从,老者也下了马,两人便步行而前。 “可能是我们的文牒吧,粟特人替我们拿来的这个文牒应该是和他们的军队有关,这徐州城现在既然彭城郡公回来了,肯定驻军甚多,加上汉人的武道高手多如牛毛,恐怕也不怕一般人惹事寻衅吧。” 老者也只能这么猜测。 上一次他来是跟随粟特商人来的,掩饰了行迹,也没有暴露自己身份。 当时江烽并不在徐州,而是到兖州那边去了,他也没有见过这位彭城郡公。 只不过徐州这边对马匹的需求太大,同时又能提供大量的铁料,甚至可以提供马槊、长矛、环刀这一类的重型武器,所以才让族中大感兴趣。 尤其是在沙陀人击败大梁势力大盛之后,族中诸位贵人也感觉到了压力,而契丹人也借此机会对族中提出更多的要求,才让族中贵人意识到需要寻找一个更合适的盟友来减轻来自两翼的压力。 放眼望去,更西面的党项人现在虽然不能说唯沙陀人马首是瞻,但是绝对不敢拂逆沙陀人的意思,而河朔三镇本来是最好的盟友,可惜这帮汉人只知道勾心斗角,实力大减,现在更是对契丹人唯唯诺诺,让人扼腕。 一直到平卢镇被南方的淮右所灭,这才算是真正进入了吐谷浑人的视线,而之前顶多不过将淮右当成一个交易对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