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杜留山用假死的方式,退出江湖,虽然有点令人遗憾,但未尝不是孑然抽身的办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人为了金盆洗手,劳师动众,宴请宾客,广而告之,但大部分都没能顺利脱身。 杜留山有自己的敌人,他即使在公开场合,表示愿意放弃一切,面向自己的好友说明永远不再踏足茶馆生意,佟左青等人也不会默许他飘然物外。 只有死,才能解决所有羁绊。 他知道如果不制造自己的死亡,那些亲朋好友还有敌人,都不会忘记自己,自己不可能真正地做到离开曾经奋斗数十年的江湖。 苏韬看的出来杜留山是打算真的离开燕京这个是非之地,同时在离开之前扫清一些障碍,他最大的目标便是佟左青。作为杜留山的一生之敌,佟左青虽然表面上看似行事乖张,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一个人物。 杜留山的金蝉脱壳之计,仔细一琢磨,可以看出他的心智。 如果没有杜留山坐镇,佟左青早晚会露出獠牙。 另外,杜留山知道自己的作用,他是苏韬身边,用来抗衡佟左青的关键力量。 自己如果消失,那苏韬便缺少一个能对佟左青形成掣肘的力量,所以杜留山必须在离开之前,将佟左青这根钉子彻底拔除。 “我年轻时喜欢过一个女人,她在我们那个年代,属于女神级别的类型。我当时怦然心动,给她写了很多情书。她一封也没有回,全部原封不动地退还给我。”杜留山突然说起了年轻时的故事,“当初定海公园新建的时候,我将那些情书埋在了地下。” “后来呢,你找过她吗?”苏韬问道。 “没有。我虽然心里没有放下她,但我知道继续纠缠她,只会让她很困扰,同时也显得我自己很卑微,所以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打扰她的生活。”杜留山轻声感慨道,“她现在想必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女人嘛,如果没有很好的保养,到了三十岁之后,便会像凋零的花朵,逐步走下坡路。我想见她,却不敢见她,因为担心她破坏最好的年华,在我心中烙印下来的深刻印记。” “您是一个很克制的人。”苏韬笑道,“如果换成其他人,功成名就的时候” “不,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只是怕自己人己继续受到伤害而已。”杜留山自嘲道,“爱情并非爱的是某个人,其实是爱的自己而已。在感情中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心力,付出那么多,没有回报,只会越陷越深。人想要彻底放下,其实很简单,只要告诉自己,她真的不爱你,而且永远不会爱你,她对你的委婉拒绝,并不是给你希望,只是不想特别伤害你的自尊心,那你便可以放下了。” “但是真正想要做到这些,却是很难。”苏韬感慨道。 “是啊,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并不是承认自己被人欺骗,而是自己在欺骗自己。”杜留山笑着说道。 苏韬笑道:“谢谢你的提醒,我在未来处理问题的过程中,会保持时刻三省吾身。” 杜留山没有跟苏韬提,自己接下来对佟左青的计划,而是回忆自己这么多年在燕京打拼的点滴。 杜留山跟苏韬聊了很多人生感悟和心得,苏韬很耐心地倾听,能理解他的想法,他是一个长辈,想要在临走之前,将自己最宝贵的经验教给晚辈。 “我刚开始在茶馆学徒的时候,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世态炎凉,其中不乏小人和势利眼,受了很多委屈。后来等我有了第一家茶馆,我发现身边的人都变了。原本那些在背地里耍心眼的小人,和强势刁蛮的顾客,都不见了。每个人看到我都热情地称呼我我杜师爷。” 苏韬笑着说道:“因为自己的身份水涨船高,别人看你的眼光也不一样。” 杜留山微微颔首道:“所以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别人喜欢你,讨厌你,鄙视你,污蔑你,都是因为你无法给他带来足够的价值,当你拥有了影响别人命运的能力,那些人都会改变对你的态度。” 苏韬若有所思,“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妇人之仁?” 杜留山淡淡道:“我一直关注着你,你最大的缺点是,太在乎身边人的想法,表面看上去放荡不羁,狡猾奸诈,但你特别重感情,很在乎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其实你有足够能力让他们配合你,而不是你去迎合他们。” 苏韬微微一怔,不得不说,杜留山剖析得很精准,自己是有点活在别人世界中的感觉,他无时无刻都在奔波,看似很忙碌,但绝大多数都是在为别人的事情操心费力。 苏韬其实是一个热心肠,也可以视作一个滥好人。 他有拯救苍生的心胸,也在努力做到这些,杜留山看出了苏韬的内心世界,他不是为了想要改变苏韬的价值观,只是希望苏韬活得更加自我一些。 苏韬沉默许久,自嘲地笑了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杜师爷,您的活法追求精神世界的自由,但我不一样,从小便接受悬壶济世的熏陶。不过,您的意思,我也明白,想要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偶尔是可以忽略别人的看法和想法。” 杜留山微微一笑,让苏韬抛开一切,跟自己一样,义无反顾地离开繁华都市,去书山过隐居生活,肯定不可能。 苏韬还是一个年轻人,他心中有雄心和野心。 自己不应该用阅尽千山的眼光,却要求还在上升期,充满无数变数的年轻人,改变自己的处事方式。 不知不觉,度过了四个小时,杜留山看了一眼天空,阳光躲在云层里的方向,微笑道:“好啦,现在佟左青,应该已经被控制住了。我也该真正地消失,有机会我们在书城相见吧。” 杜留山拿起一顶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又从包里取出复古圆形墨镜,朝苏韬微微一笑,向定海公园出口走去,步履坚定。望着杜留山修长挺直清傲的身影,苏韬没有起身跟随,因为觉得让杜留山坦然轻松、毫无牵挂的离开,才是自己正确的选择。 苏韬很快接到龙二打来的电话。 龙二汇报道:“佟左青在茶馆被警方逮捕,被指控涉嫌雇佣歹徒,绑架张忠国的妻女。” 苏韬问道:“他的妻女没事吧?” 龙二如实道:“很险,我们赶到之前,佟左青安排歹徒杀人灭口,只是被另外一股不明身份的人员所阻止,否则的话,张忠国的妻女很危险。我们正在追查这帮不明身份的人,看他们究竟是敌是友!” “不用继续调查了。” 苏韬嘴角浮出苦笑,他没有告诉龙二,那帮人其实是自己人,追查下去,只会大水冲了龙王庙,对方是他们同根,神秘莫测的“龙一”。 …… 张忠国开着他那辆沃尔沃S60抵达燕京第四医院,在隔离室的门口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妻女,穿着白大褂的大夫走出,张忠国连忙迎上去,担忧地问道:“我是病人的家属,请问他俩怎么样了?” 大夫摘掉口罩,微笑道:“病人身体上没有问题,只是心理上受到了刺激,苏专家正在给他们做心理辅导,请你不用太担心。” 张忠国茫然地点了点头,站在玻璃窗外,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长袍走入其中,他将行医箱放在脚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跟自己的妻子女儿攀谈起来,张忠国也就彻底放心,因为苏医生正是苏韬。 苏韬是现在国内顶级医学专家,他的口碑是靠着实力获得,据说现在就是花费十万诊金,想请苏韬治病,苏韬也不一定有时间。既然苏韬亲自给妻女治病,那显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苏韬观察两人的气色,虽然很憔悴和疲惫,但除了一些皮外伤,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身体上的伤势容易治愈,但心理上的伤痕想要修补的话,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 苏韬跟两人聊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建议她们回家之后,多阅读一些心灵鸡汤或者散文,因为两人都对文学有兴趣,所以用这种轻快治愈的文字,可以对两人的心灵修复有很大的好处。 跟两人结束对话之后,苏韬在门口见到了面色焦虑的张忠国,他笑着说道:“放心吧,她俩的状态比想象中要好,可能有一段时间会因为这段经历,会有负面反应,比如作噩梦或者神经质的表现,你不要太紧张,时间和体贴可以抚平伤口。” 张忠国抹着泪,道:“我真心想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恐怕会做出人生最错误的决定。” 如果不是苏韬奉劝张忠国悬崖勒马,张忠国不仅成为佟左青霍乱杜留山茶馆的内奸,可能也保不住妻女的性命。 对张忠国而言,苏韬的恩情如同再造。 苏韬朝远处看了一眼,笑道:“杜家兄妹来了!是我通知他们的,我想你们也该握手言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