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一个小山头,前面是一块平坦的山原。山原上地势平阔,野草茵茵。对面十数里外一座高山上,一条瀑布飞流而下,将这片山原冲开一道深深的沟壑,蜿蜒向另一侧山下流去。 沿着深壑往前再走几里,前面便是一截断崖。断崖下,深壑中的河水流出,在群山中的谷地,行成了一个小小湖泊。 此时一轮明月高悬,山谷里传来一声狼嚎。须臾,各处不断传来野狼的呼应。 胡岩道:“这里空气极好,景色也美。还有野狼给我们喊几声号子助兴。就在这摆开席面,咱们且吃且看风景。” 说着,将墨青送他的席面摆开,一人一驴,各自面前摆了几道菜。 “老爷,这狼都是成群结队的,一会别过来找我们麻烦吧。俗话说,猛虎也怕群狼!” 吕戒话音还未落,就听见一声虎啸声传来。顿时山中野狼都安静了下来。 “你这驴嘴怕是开过光吧?” 胡岩正在骂吕戒,就听那虎啸声由远而近。啸声还在山谷中回荡,就看见一头斑斓猛虎从断崖下一跃而起,跳到深壑对面的山崖上。又是一跃,便来到胡岩面前。 “虎道友有礼了!燕某正准备夜餐,还不曾动筷子,道友若不嫌弃,坐下咱们一起吃。” 胡岩起身一礼,说着把菜品调整作三份,请猛虎入座。那斑斓猛虎把身躯一摇,化作一个彪形壮汉,嘿然道:“道兄如何与这等粗蠢之物同席!咄!还不快一边去!” 胡岩面色一沉,心想,我的坐骑也只该我来呵斥,你这厮仗着是个地头蛇,行事蛮横,倒爱多管闲事。但又一想,跟他这山野莽虎如何作计较,不和他争也罢。 胡岩自己其实也怕这吕戒被惯坏,如今有人吓一吓他,以后在外人面前,也好有一个体统。所以便没有吱声。 吕戒天性被虎所克制,况且他如今不过一张驴皮,若被那恶虎一爪子上来,怕不是要八下漏风!更不敢正面刚。 吕戒被呵斥的羞愧难当,捧了他的几个菜,悄悄躲到胡岩身后一侧,背着身子自己单独吃去。 “道兄勿怪某多事,那类蠢物平日听了我一声吼,早就远远回避,今日他居然敢大剌剌的坐在这里,实在无礼!” 胡岩淡淡一笑,道:“道友可曾听闻南华微妙元通真君偿有云,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那彪形大汉听了胡岩一番话,痴痴似有所悟,拱手道:“今日听先生一番高论,令我豁然一悟!可为吾师矣!” 胡岩笑着摆手说道:“岂敢岂敢。我也只是转述真君之言。不敢称道友之师。只我家吕戒,在他遇到我之前犯下了大错,被我拿下,我训诫他,让他知矩守礼。如今他当我坐骑,待来日他业满时,我仍还他自由身。” “先生仁厚。今日天清月明,夜色正好,若教先生不嫌我等粗陋,不妨多讲几段来听听,班琥虽粗蠢,却也向往大道。” 胡岩笑道:“有何不可!”他便将南华真君的齐物论背了一篇,讲解一番他的理解。 一时班琥和吕戒都听得眼中星光烁烁,恍惚间似乎看到胡岩身周有天上坠落的星光围绕。 两个妖精都有所获。班琥起来躬身一揖及地,谢道: “今日得先生教导,小琥受益良多!心中很多感悟,需要闭关几天消化一下。不知老师尊姓大名,仙府在何处,小琥来日好去老师座下聆听教诲!” 吕戒这时也忘了害怕,接口道:“我家老爷姓燕,人称黄霞道人。” 胡岩忍着笑骂道:“小畜多嘴!我哪里敢自称道人!班道友,敝人姓燕,四海为家,并无洞府。以后若有缘必然还有相见之日。以后只以道友想呼即可,不敢称师。” 班琥再次谢过,道:“学生今日要急着去梳理感悟,这就退下了。哦,吕……老弟,今日没吓着你吧,得罪了。” “哪……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吕戒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别过班琥,胡岩随便吃了两样。吕戒将剩下的冷席全吃了,打着饱嗝问道:“老爷,我们现在去哪?” 胡岩骑上吕戒道:“你看这原上平坦,远有山,近有水,随便在这原上溜达溜达就好。” 吕戒边溜达,边问道:“老爷,我先听您说,万物一马,为何一定是马?是不是也可以万物一驴?” 胡岩听了撑不住笑骂道:“你可闭嘴吧!” 吕戒又道:“难道不是吗?还有,天地一指,又是该怎么理解?” 胡岩经不住他纠缠,道: “你可以理解为天地万物皆来源于炁,天地一炁,外赋于形,呈万物,而其本质无非都是一个本源。” “那,说万物一驴也没错哦。” 胡岩懒得听他胡扯,问他道:“白驴是驴吗?” 吕戒愣了半晌道:“不……不算是吧?我没见过白驴,因为我没看见过,所以应该就不算吧?” “吕戒是驴对吧,那驴是吕戒吗?” 吕戒先前喝了点酒,此时被胡岩绕得头有些晕。嘴里嘀嘀咕咕说不明白,一时被困在了那个陷阱中。 胡岩难得享受到安静时光,看着这大好的山水月色,心中十分畅快。 今晚给班琥和吕戒讲了一篇齐物,他自己讲解一番,也颇有些感悟。此时觉得有些飘飘然。 他本质是属阴的鬼物,在这月华中,他能感受到呼吸越发灵透,意念也更加通达。 这月华在他一呼一吸之间,不断地充盈他的魂魄灵体。似乎他的境界,经过这一时的感悟,也得到了升华。 东边天际渐渐发青,又转而变成淡淡的红。天地元气由阴向阳转化。此时正是阴阳交割,归于混沌中。 胡岩感应着天地间那一股混沌之炁,忽而勾动了他灵魂体中,老槐神的神魂留给他的那一丝混沌本源,顿时将他魂体的阴元之气,朝着混沌之态转化。 胡岩的意识,也陷入到混沌之中。浑浑然不知身在何时何地,而今夕又为何夕。 太阳慢慢地从东边天际升起。胡岩依然坐在吕戒的背上,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任由吕戒驼着他,在那山原上漫步。 吕戒还陷在胡岩语言的陷阱中没有想清楚。时而啃一口青草,时而喝一口甘甜的泉水。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那副破皮囊,在胡岩阴魂转化仙元的过程影响下,也在发生着些微蜕变。 这块山原荒草地上,没有其他人迹兽影来此打扰。吕戒驼着半梦半醒的胡岩,如闲庭信步,从日出走到日暮。 转眼又是一个月明之夜。胡岩忽而长吁了一口气,悠悠然而发出一声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