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大师傅的手艺总算来了。 先上的是汤,这就很英国。看看周围高鼻卷发的食客,秦椒觉得这也情有可原。 但是,她记得自己点的分明是酸辣汤?! 传统川菜酸辣汤,讲究的是酸、辣、咸、鲜、香,开胃驱寒,解腻生津。在这样阴冷的日子里放学回家,奶奶一边叫着“莫冻坏了我的乖孙”,一边舀上满满一碗递到嘴边。喝一口,暖到心。 其他的也就不苛求了,可为什么就连“酸辣”这关键两味也完全走样? 酸,是保宁醋的酸,酸得醇和柔和,品之回甘。就算英国人再怎么喜欢苹果花、苹果酒,也不该用苹果醋来取代。 不夸张地说,服务生还没把汤碗放下,秦椒就已经皱起了鼻子。 辣,是胡椒的辣碰撞老姜的辣。这是川菜里少数不用辣椒的辣味,为的就是不至伤胃。眼前这碗汤里,却漂浮着青红黄三色辣椒丝,看得秦椒一阵胃痉挛。 至于冬笋丝粗了,豆腐碎了,黄花菜老了,水豆粉多了……秦椒苦笑:“有没有一种可能,烧汤的是个学徒?” “抱歉,我不清楚。”傅亚瑟喝下最后一口汤,优雅地将餐勺留在盘中。 刚才一个猝不及防,服务生就热情洋溢地帮他盛好了汤。或许是不愿让服务生难堪,他居然暂时搁置了健康原则。 见他面不改色喝完,动作行云流水,表情毫无变化,秦椒着实佩服。 “你不觉得,这汤的味道有点……奇怪?” “会吗?”傅亚瑟略一凝神,稍后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平时不吃中餐,没有可以对比的参照物。” “过年也不吃团年饭?”秦椒忍不住问。 “新年?哦,你是说中国春节。”傅亚瑟淡淡道,“没有法定假期,也就没有节日和节日大餐。祖母还在世的时候,陪她去唐人街看过几回狮子表演。有时候也去亨利——就是我的叔祖父家,和其他亲戚一起吃饭。不过这种机会总是很少,你应该知道,医生总是没有时间。” "不是医生没时间,是你们‘BBC’没时间过年而已。” 厨师也会看新闻的。秦椒知道春节在海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去年查尔斯王子就跑来唐人街拜年,英国首相还会用中文说“春节快乐,恭喜发财!” “BBC?” “生在美国是American-born Chinese,生在英国的,当然就是British-born Chinese.”秦椒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傅亚瑟所言,“哦,忘了,你是伦敦人,最高级。” 傅亚瑟笑笑,不再说话。 菜一道接一道地上,秦椒的食欲却越来越少。 宫保鸡丁,她宁可称之为咕佬鸡的变种。 她在盘子里看见了辣椒——切得非常细碎的彩椒丁。也看见了花生米,带皮油炸的,个别还炸黑了。 经典的荔枝糊辣味消失了,剩下纯粹的酸和纯粹的甜。失败! 辣子鸡胗,用秦椒老妈的话来说,这就是“只要有手,有辣子还有鸡胗就不可能不会做”的一道家常小炒。 看得出,熊猫饭店的厨师有辣子,也有鸡胗,大概就是没有手咯。 辣子是秦椒已经很熟悉的各种彩椒切片,不过为了突出辣,又混合了不少辣椒酱翻炒。从这个微微泛着酸苦的气味判断,绝对是印度辣椒酱。 鸡胗熟了,太熟了,咬一口就会为它在油锅里饱受折磨的漫长岁月而落泪。 鱼香茄子,平心而论,这道菜是可以吃的。 毕竟在英国,一个茄子没有被烤得半生不熟端上桌,就足以含笑九泉。 虽然没有鱼香味,但秦椒可以宽容地想:毕竟英国也没有泡菜坛子泡海椒嘛。 只要把它当成糖醋茄子,那就没问题了。 甚至还没有齁甜到非英国人就难以下咽的程度,实在令她惊喜。 秦椒甚至还提起精神,向傅亚瑟推荐:“茄子,素菜,膳食纤维。” 傅亚瑟也很赏脸,先掰了一块面包当吸油纸,将茄子放在上面翻来覆去好几次,这才慢条斯理地享用。 吃完他表情不变,只是没有再拿起过叉子。 秦椒受到启发,放弃糖醋茄子开始啃干面包,并十分后悔没有点一杯清水。 “很遗憾,看来这里的食物不太合你胃口。”傅亚瑟迟疑地朝后厨方向张望一眼,“需要见见主厨吗?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同他交流。” “问题?”秦椒的怨气实在克制不住,“这家店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还不倒闭!” 她指着桌上几样几乎未动的菜肴,向傅亚瑟控诉:“这根本不是川菜,不,根本不能叫做中餐。哦,别介意,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你就不吃中餐,当然不会知道这家餐馆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她愤愤地拿叉子一敲餐盘:“还取名熊猫饭店!哼,居然蹭我们国宝的热度来骗客人,实在可恶!” “抱歉,不如换一家店。”傅亚瑟波澜不惊的面上,忽而掠过一丝阴霾。 他取出几张英镑压在餐盘下,匆匆起身来。 背后忽有声朗朗:“别急着走,亚瑟。”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这位小姐说得非常有趣,我正想请教一番。” 第13章 谢谢,再见,最好再也不见 屏风后走出的男人也有一张东方面孔,俊朗的五官同傅亚瑟有几分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 至少他笑容可掬,语调温煦。两人并肩而立,秦椒莫名就想起一则寓言故事——《北风与太阳》。 “这是马克。”在对方笑容映衬下,傅亚瑟的介绍就显得相当敷衍,“这是秦小姐。如你所见,我们正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