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听说过板蓝根吗 伦敦的深秋,太阳落得极快。 钟敲五下,傅亚瑟准时从书桌前起身,窗外的天空已呈艳丽的玫瑰紫。金光朦胧斜照花间,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毅力惊人,但与他无关。 傅亚瑟摇摇头,决定从诊所后门离开。 他穿过两个街口,步履轻快地走进停车场,脚步忽而一滞。 一只受惊的野猫从脚边蹿过,莫名勾起某个遥远且不太愉快的回忆。 回忆里也有一只野猫,远比这只年幼,可能只有两三个月大,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就是最普通的野猫,毛色和眼睛都不算好看,还有堆积如山的眼屎。 只是很会粘人。 身子小小,嗓门巨大,抓住他的裤管就不松开。 他用尽一个小学生所掌握的全部词汇,同那只猫把道理讲得很清楚。 他不会养任何活物,因为要对另一个生命负责可比考试难多了。 如果一定要养个活物,他更喜欢狗。 他的爸爸是医生,爷爷是医生,对家庭环境的卫生要求很高。 再过两年,他就该去私立中学了。住宿制的,不能携带宠物。 猫是天生的猎手,圈养不利身心健康。 …… 记忆里的小猫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被他放进灌木丛时,眼神凶悍无比,看起来却有几分可怜。 那个中国女孩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那只小猫后来怎样了? 傅亚瑟以手扶额,在没开灯的车厢里坐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发动。 与此同时,哈雷街上,秦椒的喷嚏接二连三。 她哆嗦着手,将毛衣领口朝上提了提,又把背包挪到胸前抱紧。 有点冷,还有点饿。 有点后悔把那盒点心都送给了雷蒙小姐。 当然,如果可以许愿,她现在更想来一碗热乎乎的冒菜。牛肉、鸭肠、千层肚在红油里沉浮,每一口都辣得出汗。 抄手也好,薄皮裹着Q弹的肉馅,从舌尖一路鲜进胃里。 肥肠粉也好,筒子骨与肥肠熬出奶白浓汤,朝苕粉上这么一浇,啧!必须加结子,必须加两个!肥肠挽成结,鼓鼓囊囊,一口咬下去汁水飞溅。 马王庙的刀削面、烟袋巷的八宝粥、七十一号豆汤饭……都是她戒不掉的嘴瘾,想到胃疼的乡愁。 要不,就回去吧? 两年来她省吃俭用,攒下二十来万。尽管是人民币,回成都租个小门脸还是够的。摆四五张桌子,请一个跑堂,早上卖稀饭面条,中午和晚上卖家常小炒…… 勉强也算实现“成为主厨自己开店”的梦想呢。 反正,签证还有半年就到期了。 搬出员工宿舍后,想很快找到安全又便宜的房子可不容易。 伦敦的物价高得离谱。黄瓜论根卖,芹菜按棵卖,小葱一把大约六七根,七十便士,折合人民币七块二毛八。拜托,在成都的菜市场里,摊主送的添头都比这多,还新鲜! 她不喜欢伦敦! 一点儿都不! 慈恩诊所的门在她眼前开开合合,人们走下台阶,融入暮霭。 夜色渐深,门也不再响动。 看来是等不到了。 秦椒脱力般朝台阶上一坐,心底反倒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挺可笑。就算扯掰清楚又能怎么样?工作丢了就是丢了,她又不能真把人剁成饺子馅,哪怕是一个极其讨厌的人。 她只是无处可去,又不想回宿舍听吕珠珠翻来覆去的道歉。 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十五岁立志学厨,顶着“女孩子当厨师不合适”的劝说,考入省商务校烹饪专业。 五年后,以理论第一,实践第三的优秀成绩毕业,却在求职中屡屡碰壁,理由不外乎是“后厨活太重,女的干不下来”,“能招的男厨师那么多,为啥要招个女的?麻烦!” 老师推荐她出国务工,她来了。整整两年零五个月,早起晚睡,从未有片刻懈怠。 一开始,女厨师只能做水案,每天刮鱼鳞剖鸡肚,她忍了。 后来同刘大卫竞争“头墩”,主厨事后说两人刀工同样出色,但男人更适合这个位置,她也忍了。 坚持到今天,她好不容易赢了一次,好不容易站上热灶,掂起炒锅…… 她以为胜利在望。 一转眼就莫名其妙被撞出了赛道。 是她不够努力吗?还是命运就是这样了? 茫然无措中,她只能抓住个罪魁祸首来怨恨,想想还真是挺失败的…… 秦椒红着眼,将脸埋入臂弯。 突然,“笃笃笃”的敲击声自头顶响起。 秦椒抬眼,就看见傅亚瑟站在诊所门内,正屈指叩着半开的门扇。就像是……为了提醒正坐在门前台阶上的自己? “抱歉。”她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有点吃惊,“你居然还没走?” 从后门离开又返回诊所的傅亚瑟板着脸,并不解释,只朝她做了个手势:“上车说话。” 他领着女孩绕到后街,礼节周全地拉开车门。一扭头,发现秦椒在车后举起手机,冲着他的剑桥限量版捷豹一通狂拍。 傅亚瑟微微皱眉,下意识想到那些热衷同名车合影,再上传社交平台炫耀的“网红”。 “珠珠呀,有事吗?”秦椒压着嗓子,以“我是在讲私人电话,但恰好能让你听见”的音量向手机念叨,“先不聊了。有位姓傅的先生找我。你看,这就是他的车,天这么黑能看清楚吗?哦,连车牌都清清楚楚。” 拙劣的演技看得傅亚瑟眉心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