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着急。”被称为马克的男人耸耸肩,转向秦椒,“还是说,这里的食物真有这么可怕?居然能把你这样迷人的客人吓跑。” 意识到刚才被人听了壁角,秦椒顿感不好意思:“倒也没那么糟……至少茄子的火候还不错,盘子也很干净。” “听起来,秦小姐对中国菜很有见地。”马克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顺手递上名片。 他重新做了一次自我介绍。秦椒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傅亚瑟的堂弟,也是这家“熊猫饭店”的继承人。 这就难怪傅亚瑟一个不吃中餐的人,竟会知道这样一家偏僻的中餐馆,原来是照顾亲戚生意。 “明知道这样很冒昧,我还是很希望能听到你的意见,最真实的那种。可以吗?” 秦椒“哦”了一声,垂眼打量名片,发现上面只印着某科技公司经理的头衔。 “尚未继承,但这绝不影响我对这家店的关心。”傅马克解释道,他眼神里那股热切倒不似作伪。 秦椒下意识望向傅亚瑟。 傅亚瑟只是一脸漠然地坐回自己位置。 那就别怪她不给面子了。 面对一桌“黑暗料理”,秦椒早想吐槽。如今又有傅马克这样的好听众,既会虚心聆听,又能真诚鼓励,引着她滔滔不绝说了个畅快。 “听说这家厨师的祖上是四川人,真的假的?”她看着刚上桌的Mapo Tofu,连吐槽的兴趣都没有了,“如果是真的,能烧出这种玩意儿,真是……先人板板都要跳起来骂他烧个铲铲啊。” 为了中英友谊,她字斟句酌,最后还是用家乡话不吐不快。 方言就很安全,说得尽兴,还不用担心冒犯周围的人。 傅家兄弟对视一眼,两人都没听懂方言,却听明白了她的愤慨。 “所以这家饭店,在你看来毫无存在价值,是这样吗?”傅马克问,脸上笑容依旧。 “对我来说?那它可就太有价值了!” 在哈雷街头吹冷风时,秦椒给自己找了一千个回家的理由。现在她的眼睛亮晶晶,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这种‘川菜’都能在伦敦生存八十年,我的手艺会找不到工作?” 就这么决定了! 她要留下来,要为梦想积攒足够的钱和资历。 她才不会输给伦敦。 傅马克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站起来去拉那道屏风:“你都听清楚了,亨利?” 秦椒掩着嘴,惊讶地朝屏风后看去。 一位白发老人坐在那里,面前有茶水和点心,但显然他已经很久没碰,杯口热气全无。 “亨利……该不会就是你那位叔祖父?”秦椒尴尬地望向傅亚瑟,又看看傅马克。 傅亚瑟沉着脸站起来,为她介绍:“这位是亨利,我的叔祖父,熊猫饭店的主人。” “也是这里的主厨。”老人朝秦椒笑笑,用中文缓缓说道,“这几道不像样的菜就是我徒弟烧的,实在对不住得很哇。” 看着他满头白发,又听出话里熟悉的方音,秦椒又尴尬又是惶恐,唯恐刚才那句先人板板也被听见了。 她正急于想说点什么来补救,就听傅马克笑道:“无论是谁烧的菜,熊猫饭店现在吸引不了客人是事实。你看看周围的食客,再看看他们点的食物。就像这位小姐说的,只能糊弄游客或者只求吃饱的人,这样的食物和餐馆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亲亲热热抱住亨利的肩膀:“你已经老了,亨利,熊猫饭店也是。是时候该退休了。” 老亨利拍拍他的胳膊,没有作声。脸上的皱褶和勉强的微笑都让秦椒难过。 但她一低头看见满桌菜肴,又觉得……老人家还是退休好。 “行了,马克。”傅亚瑟冷声道,“熊猫饭店的主人现在还是亨利。根据英国法律,他有权利自由选择退休年龄。” “让我想想,两个人之中哪一个才是学法律的?哦,好像是我!”傅马克笑着朝堂兄肩头一捶,“别这么严肃,我只是在尽为人子孙的孝道。” 傅亚瑟朝后退了半步,垂眼看向秦椒:“现在可以走了吗?” “稍等片刻。”老亨利忽然开口,满怀歉意地朝秦椒笑笑,“给我五分钟可以吗?” 五分钟后,他从后厨端出一盘蛋炒饭。 秦椒怔愣着,手边又多了双筷子。老亨利低声道:“感谢你来熊猫饭店。无论如何,让人饿着肚子离开可不是待客之道。” 这一盘蛋炒饭吃得秦椒泪流满面。 太好吃了! 真正的,朴实无华的,只有鸡蛋、葱花和米饭的蛋炒饭! 火候、盐分和油润程度都恰到好处! 米饭稍微粘软了些,没有用长粒米,却神奇地做到了颗粒分明。 这一盘蛋炒饭,温暖的不仅是她的胃,还有被黑暗料理伤透的心。 放下筷子,她想问问老亨利,为什么有这样的手艺,却任由厨房出品自砸招牌。老人却早已离开。 转念一想,也并不奇怪。 就像满汉楼老板是纯正广东人,主厨也有超棒的厨艺,还不是照样做咕佬鸡、咕佬鸡球和士椒牛肉三件套,蛋炒饭里还要放豆腐。 只能说,英国真不愧是美食荒漠。如此奇葩的食物,英国人不仅吃了一百多年,还吃出了习惯,吃出了传统,认定这才是“神奇的中华料理”。 同情之余,秦椒更坚定了在伦敦扬名立万的信心。 得知她是专业厨师,傅马克也很惊喜。临别前再三让她联络自己:“有种预感,我们一定会有机会合作。” 回去路上,秦椒畅想万千,都是各种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