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知劲草,有的草,是怎么也不会被风给吹倒的,有的鸟,你怎么训都训不服。”虞承玉说道。 “你不是这样的草,你也不是这样的鸟,你更不是这样的人。”远来客说道。 “最起码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人。”远来客补充了一句。 虞承玉转头看向这位挚友,过去多年,他自己的容貌变化不大,只有面容多了沧桑,黑色胡须也总有人嫌扎得慌。而远来客这位挚友,刚见面的时候和他一样,一样的年轻,一样的眉清目秀,可现在,远来客双鬓已然斑白,脸上也有了皱纹。 再次感慨了一番光阴西流,虞承玉点头说道“小远啊小远,我还是佩服你。老孟他是怎么也不会发现这些的,确实,我刚刚入门的时候,也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小,事情放在藏在脑海深处,我还有侥幸之心,希望这些事情很简单。可事不遂人愿,风不怜草柔,就算我想进来走一遭再跳出去,或者和你,和老孟一样,可是这风,不会让我停。” 远来客面露微笑,把身上羊皮大衣裹得紧了些,南涂山的风雪,比之他和虞承玉刚认识的时候,冰冷依旧。 “有时候回头想想,我们都不信你当初说的,可现在看来,哈哈,是我们想得太多。”远来客说道。 “想那么多干求呢,你看我,从来都是相信承玉的。”一个声音踏着风雪,由远及近。 虞承玉和远来客对视一眼,同时大笑出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火炉上的酒,刚热。 “带着疑惑、害怕、茫然,我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又怎么能想到这些呢。”虞承玉说道,声音被风雪遮住,细不可闻。 “一开始,还算平静无奇。” ......... 夜色下,成州官道之上,一行人马缓缓走在宽敞的道路上。为首的一骑是个高大青衣汉子,一脸络腮胡子,背上背着把长枪,骑在一匹与他体型并不怎么合拍的小马上,看起来高大的身形仿佛要把小马驹压垮一般,可小马走的虽然缓慢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吃力。 青衣汉子警惕地看着四周,道路两旁全是些一人合抱的大树,如果是埋伏,这里绝对是最可能出现敌人的地方。 作为扬风镖局的三把手,在成州江湖上混迹了将近二十年还能好好的继续吃这刀口上这碗饭,靠的不仅仅一手强悍的枪法,更重要的就是个处处谨慎小心,所以才会在看似安全的成州官道上还一直警惕着四周。 虽然这年头不是什么乱世,但这趟护送一行人的差事东家给的银子未免有点太多了,多到他凭直觉就知道这次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所以这次跟着自己的兄弟都是从镖局里挑出来的好手,对于不知道在何处何时会出现的未知敌人,多小心些总是没有错的。 一行人前前后后十余骑将中间一辆马车围着,因为白天一天赶路速度不慢,到了夜晚人困马乏的也就没有走的太快。只是众人都默不作声的赶着路,不停的往四周密林里望去,在夜色里虽说看不了太远处,但借着几柄火把和不太明朗的星光,还是可以避免被人悄悄摸到车队旁边的。 只是除了马蹄踩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哒哒声和林子里时不时传来的一声声渗人的鸟叫,四周一片安静。 显然众人都从为首那青衣大汉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出了些什么。虽然大家对三当家的平时谨慎小心的性格都了解,但一路走来三当家路上的表现却和往常送些安稳的镖格外不同。没人会因为三当家的异样而多嘴去问他有关这行东家的情况,对东家保密,这是行规。 平时就连平时最为话唠多嘴的人此刻也把嘴巴闭的严严实实警戒着,吃的这口江湖饭,谁也不会拿自己宝贵的小命开玩笑。 不紧不慢地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快要走出这片绵延在官道旁的密林,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青衣汉子打马折回了后面的马车旁,拱手问道“庆夫人,过了这白杨林前面就是光前县城了,您看是咱们快点赶到县城寻个客栈歇息呢还是就到前面露宿一晚呢?” 话音顿了一下又说道“我等兄弟是无所谓,就是看这马都乏了,快是快不了,去光前县的话怕是速度上有些耽搁。” 马车里的人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把马车上的窗帘拉开,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庞,在四周火把的照映下显得楚楚动人,想来这就是庆夫人了,不过看起来挺年轻的。 庆夫人看了下四周骑在马上的镖局汉子,不少人脸上都是露出疲惫的神态来,任谁天天马不停蹄的赶路走这么几天也会累得不轻。于是轻声问青衣大汉“付三当家的,去光前县咱们加快些速度不知道要多久能够到达县城?” 青衣大汉闻言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无所谓,可手下兄弟们却是不少都很是疲惫了,这几天一直都在赶路,根本没有怎么好好歇息过,难免有些兄弟会心里会发牢骚,可东家发话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丰厚的报酬在那里摆着呢。 “至少两个时辰。”他稍微一想便回道。 庆夫人听了还要两个时辰才能走到县城,又想着刚才这些镖局的镖师不少都是一脸疲惫,便不再坚持,开口说道“那就找个地方在这野外歇一晚好了。” 然后不等付当家回话,年轻的庆夫人又说道“镖局的弟兄们这几天都辛苦了,今晚先稍微休息下,明天到了县城再好好歇一天。”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面色一松,能好好歇一天洗去这几日来不停赶路的疲惫,那是最好不过。 付当家冲着庆夫人一抱拳,便驱马回到了队伍前列。沿着官道又走了四五里地,看着路旁不远处有个矮矮的小山丘。 一挥手吩咐众人停下“下路,到前面歇息吧。” 深春的路旁已经是翠绿一片,还有不少野花开在草丛中,虽然没有幽香阵阵,但是清风徐徐带着远处田间庄稼的味道也让人放松了不少。 找了个平坦的地方众人都下马活动着身体。脚可算是沾着地了,天天坐在马上可把人给憋坏了,到处都是伸懒腰的舒服声和打哈欠的声音。稍微活动了一下,不少人都从马上取下来随身带着的毯子铺到地上,盖一半铺一半,出门在外也不讲究了,凑合一下就好。 “小玉,秦卓,今晚你们俩负责警戒。”付当家的叫过正准备躺下的其中两人,说出了自己的安排。野外不比城里客栈,还是小心为妙。 被点名这两人闻言重新站起来,年纪大些的秦桌一脸幽怨的看向付当家,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便拿着铺盖往远处走去。 那名叫小玉的少年看着这老大哥沉重的步伐微微一笑,扭头对着付当家说道“付叔您也早点歇着吧,一路上就您操心最大,有您在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可能是年龄小的原因,他和付当家之间说话很随意。付当家听了少年的话显得很是受用,紧绷了一天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你这孩子心性真不错,一样的年纪我那不成器的孩子要像你这般稳重有心就好了,你也注意找个背风的地方,别凉着了。” 少年被他这么一夸也没说什么,只是嘿嘿一笑拿着毯子也往另一边走去。付当家看着他缓慢稳健的步伐点了点头,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给镖局一众人睡着的草地上撒了下驱虫的药粉熄了火把便也找个地方躺了下去。 只是他没有参与到手下弟兄们对于家乡城里哪座花楼里又新来的姑娘的讨论中去,听着一群男人们在那里吹天侃地,心里想的却是这趟活儿不要太难就好,又握紧了手里的长枪沉沉睡去。 被付当家称作小玉的少年走到小山丘的山腰上,把手里的毯子放上青草坐了下去,仰头看着满天星光发起了呆。 他叫作虞承玉。 自打他记事起,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甚至自己在何处长大都不知道。这辈子最开始的记忆便是跟着城里一群孤儿乞丐天天为了填饱肚子发愁,至于为什么自己记不得之前的事情,随着慢慢长大懂事,他觉得是自己失忆了。 不知道为何他记不得在那之前的事情。 从那里记事开始,他就一直以为自己和那些孤儿一样,都是那场大乱和自己家人或是走失或是因为战乱而变得无家可归,可是他知道,那些人至少还记得父母家人,或许那有些模糊,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自己却不论怎么回忆,那都是一片虚无。 跟着那些孤儿乞丐过了半年天天都是饥饿与恐惧的日子,战火彻底熄灭,那些逃难的百姓回到家乡。有些幸运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家人,有些人却再也没法看到往日里那些熟悉的面孔。 扬风镖局上代大当家的,粟扬风,在一次办事的路上,在虞承玉所栖身的那座破庙里看到了虞承玉,那时虞承玉正在望着庙里围着火堆的那些人发呆。那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当时他并未在意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只是觉得这个小孩儿长得还挺可爱的,就多看了一眼。虞承玉感觉到了粟扬风的目光,便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个路边驻足而立的中年人。 眼神稍微触碰了一小会儿便分开,粟扬风收回了目光继续上路。有事在身,他也没有和当时只是个孩子的虞承玉说些什么。 等到秩序恢复,这些失散的孩童被官府一个个找到,集中在一起,在官府和民间一些乡绅的帮忙下寻找家人。 那些不幸的变成了真正孤儿的孩童,则是送去了一些工坊,军队或者愿意领养他们的寻常百姓家。 虞承玉那时候还没有名字。 别人问他叫什么,家人叫什么,是从哪里流落到这个被战火蔓延的小城的。他都一概不知道,不知道就没法回答。 很显然没人认为他是智力有什么障碍,因为他除了记不起自己的身世以外表现的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会认字写字。 因为不知道他的家人还在不在,负责安置这些流落儿童的官员们也没有轻易的把他安排走。 虞承玉便在官府里帮忙跑腿做些简单的事情,因为能认字写字偶尔还做些登记写信的小事情。 身边的孩童一个个的被带走被认领,虞承玉也不着急,当时他想着自己父母肯定回来找自己的。 就在最后一名孩童被远道而来的家人拥在怀里又是喜又是悲的时候,虞承玉觉得自己的家人可能不会来了。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来说这太过沉重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的久别重逢,不少人都是颇为感慨,州府特意成立了这个衙门来安排这些孩童的寻亲与去向,见了太多的这种场面。就是对于这些早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衙门众人也是心里五味杂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