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要去月亮上 看一场最盛大的烟花
“我没看过,”桑意并不知道宁妄在想些什么,只是重复道:“宁宁,我没看过。在我们的小镇,十年才放一次烟花,那是一场盛大的烟花大会,那是所有孩子的节日。” 宁妄疑惑道:“可你,看上去不止十岁。” 桑意轻轻笑了起来,回忆道:“是,当然不止,我在进入医院之前就已经十五岁了,如果进入医院后的日子还算活着的话,那我……甚至不止十五岁了。” 她重又将话题引回了烟花大会,仿佛计算年龄是一件令她头疼的难事,她慢慢陈述着:“可是我没看过烟花。你知道吗,我出生后的第一次烟花大会,是在我一岁半的时候举行的,烟花大会是专属于孩子们的节日,所以大人是不被允许进入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该怎么独自参加这个节日?” “所以,我只能又等了十年。”她以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说着这一切,宁妄仿佛看到,她也曾打翻过一桶颜料,而受到最严重污损的一页,正在慢慢翻开。 “那天,我感冒了,因为着凉。我本以为只是一次小感冒,可我却发起了高烧。”桑意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坐着:“我哭着要求我父母让我去烟花大会,因为再等十年,我就是不被允许进入会场的大人了,但他们坚称我必须躺在家里休息。我本打算哭到他们厌倦,然后让我出门为止,但剧烈的头痛让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不再望着窗,把目光放到了空白的墙面上,好像在回忆那天的情景,那时候,有个人正站在她的床尾:“当我醒来时,外面大雨倾盆,大我五岁的姐姐也没去成。不过她说,雨天是放不了烟花的,因为在大雨中,没人可以点起火,所以烟花大会应该会改期,到时候我的感冒一定好了。” 她笑了,一个讽刺的笑:“她只说对了一半,我的感冒好了,可是烟花大会没有改期。那天大多数孩子都坐车去了那片山坡,也许是其中一个孩子染上了传染病,总之,那天去了山坡的孩子都得了传染病——包括我最好的朋友,然后他们的家人也开始生病,人们接二连三地死去。那时候所有人都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再有人想起那场烟花大会。” “直到……”桑意回忆起了曾经,那一页上曾涂上了一抹明亮的色彩,力度透过纸背,却在下一页晕开了浓重到吸尽一切光亮的黑:“直到平安医院的出现。昨晚死去的边野,和几个早已死去的病人出现在广告画面里,他们说自己曾患有传染病,然后这家医院治愈了他们。于是所有人有了希望,他们倾尽家财,把自己患病的家人送进医院。”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我最好的朋友被她的家人送进去了,三个月后,她跑出来了,跑到了我家花园,敲着我的窗户。” 宁妄的心脏被攫住了,艰难地跳动着,她能够想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桑意忽视了宁妄脸色的异常,沉浸在回忆里:“隔着卧室的窗户,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医院里的所有人都是骗子,她不可能康复了,她快要死了。” “当时我和你一样,”桑意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宁妄,书页的黑色映在她的眼底,吞噬了所有光:“我和你一样,我天真地相信着医院编造的弥天大谎,我坚定地告诉她说她不会死,我还告诉她,等她出院了,我们还要去烟花大会看烟花呢。” “你说说,暴雨天又该怎么放烟花啊,”仇恨化为语言,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她嘴里蹦出来:“那个骗子,竟然说她那天在烟花大会看到了烟花,她说,那朵烟花大到整个天空都成了橘红色。” “然后我们开始吵架,我很生气,我想狠狠给她一巴掌让她清醒一点,”宁妄不想听下去了,黑色的颜料几乎要泼洒到她自己的书页上,可桑意还在继续:“我打开了窗,我看到了她的样子,我只在恐怖电影里见过那样的脸,那是一张溃烂的、死人的脸。我原本是想大声咒骂说她是个该死的蠢货的,但是我没法对着一具行尸说脏话,所以我闭嘴了。然后,她那双死人才有的手抓住了我想要关窗的手。” “我开始尖叫,这是我做过最愚蠢的事情之一,”她低下头,难言的悲伤从眼里溢了出来:“我的姐姐听见了,然后她冲了出去,将那具用我朋友声音说话的尸体拖走了,一直拖出了我家的花园。” “这时候我才发现那只抓住我的、死人的手,还留在我的手腕上。我完全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做到的,因为、因为她,压根看不见啊!她从出生,就看不见啊!等到一切都结束,我父母才赶来,我把断手丢在了窗外的地上,就好像这么做就没人知道我被她碰到过,我也不会被传染一样。” “姐姐当天晚上就病了,被送进了医院,”桑意的手颤抖起来,于是她欲掩弥彰地把手放到了嘴边,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在姐姐入院半个月后,我再也没法掩盖自己的病症,同样被送进了医院。我,再没见过姐姐,可能,她已经死了,死在了这所医院,可是我的父母却一直在等待她康复出院的消息。” 她最终平静地看着宁妄,无力地笑笑:“宁宁,我也快要死了。” 宁妄不知道该说什么,黑色已经将桑意的书页彻底染黑,再没可能有别的色彩,最后,她只是把桑意揽进怀里,用干涩的嗓音重复着无用的安慰:“你不会的,你不会死。我们要离开,要出去,要去看烟花,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看一场盛大的烟花。” “骗子,”桑意用带着鼻音的低语恶劣地回应,却没有推开宁妄:“我要去月亮上看烟花,你也能带我去吗?” 宁妄更加用力地抱着她,滚烫的手臂几乎要将桑意单薄的身体截断,她毫不犹豫地应允道:“好,那我们,就去月亮上,看一场最盛大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