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辉破晓,日头照常升起,不因任何人与事改变。 漫长的一夜过去,惊慌了一夜难眠的青州百姓们试探着走出屋子,惊奇的发现,城头烽火已熄。 街道各处都有衙役、捕快巡逻。 预想之中的兵荒马乱并未出现,前半夜的喊打喊杀声,好似一场幻梦。 只有各处倒塌的房屋、狼藉的街面告诫着所有人,那一场大乱的真实存在。 长留大寇冀龙山,伏诛了! 再然后,一个轰动性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青州城,引得一片哗然。 不少人纷纷前去城外,就发现大批的精悍贼匪被就地关押,更有不知多少尸体被运往乱葬岗。 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叹息连连。 比之代表强权的朝廷,被逼落草的痴情书生,明显更对某些人的脾气。 烟雨楼上,杨狱靠窗而坐,俯瞰着嘈杂的街道,不少衙役、捕快在奔走相告,安抚一夜惊慌的百姓。 短暂的半夜,暴食之鼎中的拓印仍未结束,也不知是否能够成功。 “阿弥陀佛。” 瘦黑了许多的戒色和尚与他相对而坐,双手合十,诵念一声佛号后,才开始慢慢吞咽窝头。 一日夜水密未尽,虽有武功在身,此时也是饿得紧了。 “半年就晒的这般黑。” 杨狱哑然。 以这和尚的武功,能晒的这般黑,显然是没天天窝在房间中诵念苦禅。 他变得黑瘦,比起之前,似乎也变得冷硬了些。 没有了之前的温吞,反而多了些凌厉的味道…… “黑了,心静了许多。” 戒色神色恬静,风吹日晒之后,他的心境反而更为自在,比之往日诵经还要舒畅许多。 “你是个好和尚……” 杨狱倒了杯酒,慢慢喝着。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更多的还是自顾自的吃饭,没多久,匆匆脚步声传来。 “杨,杨大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铁峰有些怯懦,拘谨,言语间,更有些难言的敬畏。 人,仍是那个人。 职位,也仍是那个职位。 可他再无法眼前人的面前从容平静,甚至坐下,都不敢完全坐下,拘谨的好似面见方总捕一般。 昨夜的那一场大战,在诸多衙役、捕快的铜锣声中,传遍了整个青州城。 亲眼见过冀龙山凶威大发,击溃四大银章捕头的一战,他才更知道,面前这位,已非池中之物了。 那声声铜锣,虽是为了安抚人心,可也相当于为面前这位扬名了。 一箭射杀冀龙山。 这样的功绩,足以让任何人青云直上,也足以让任何人敬畏了。 “有劳铁捕头了。” 铁峰的拘谨让杨狱暗暗摇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道谢后,接过了他递来的卷宗。 “德阳府的消息,并不多。最早,还是月余之前的,这一个月,没有任何信息传来,六扇门如此,锦衣卫好似也是……” 铁峰强压着心中的复杂,汇报着。 【德阳大旱已近不可控,冬日之时不见雪,春夏不见雨……河中无水,田中无草木,道旁白骨茫茫,更无半具完整……】 卷宗上,字迹潦草,可见书写之人也极为仓促,然而,寥寥几笔,却越发让人望之心寒。 只是,若只是单纯的大旱,又怎么可能让六扇门、锦衣卫都没有了消息? 紧攥着卷宗,杨狱眉头紧锁。 大旱大灾,在诸多史书典籍中,往往不过‘岁大饥,人相食’寥寥几字,然而,作为亲历者,他的眼前,都几乎浮现出了画面来。 初来此界的半年里,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惊出冷汗来。 若非绝望到一定程度,谁会吃土? 实在是,大荒之年,连草根树皮都看不到半块。 见杨狱眉头紧皱,铁峰不由安慰: “传书者,或有语无伦次。又是白骨茫茫,又不见完整尸身,岂非自相矛盾?大人还是等更详尽的情报吧……” “这并非语无伦次。人在极度饥渴之时,往往就只有生存本能,什么礼义廉耻,仁义道德都会抛在一旁……” 杨狱摇头: “连树皮草根都没有,那还有什么能果腹?除了土……” 铁峰一个激灵,声音一下变得干涩: “除了土,就只有,只有…………” “只有人了。” 静静听到此处的戒色和尚抬起了头,声音也变得发涩起来: “人相食,此乃大罪过……” 说罢,起身。 “杨施主,后会有期。小僧要走了……” “路上小心些……” 杨狱起身相送,取出些银钱递给他。 这和尚的武功不算好,有时候还显得憨傻,但的确算是个好和尚了。 “多谢施主。” 戒色收下了。 和尚用不到银子,但他此行,大抵是用得到的。 目送戒色远去,杨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也想去德阳府看一看,不过…… 他默然抬头,酒楼拐角处,一夜未睡,更显疲惫苍老的徐文纪走了过来。 “老大人。” 两人皆是行礼。 “德阳府之事,迫在眉睫。再耽搁不得了,可青州城外流寇未尽散,百姓也都心有惊慌,老夫暂时也脱不开身……” 徐文纪言简意赅,开门见山: “此来,却是要劳你做些事情。” 见他郑重其事,铁峰顿时觉得此处有些烫脚,忙不迭的拱手告辞。 “老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杨狱亦是拱手。 但他自然清楚,让这位老大人暂时无法脱身的,自然不是流寇与百姓,而是四大家以及六扇门那位总捕头。 “城中之事,烦乱如麻,老夫老了,力不从心,却是要借力……” 徐文纪扫过四周,沉声道: “老夫要你代我去一遭‘天狼关’。” “天狼关?!” 杨狱心头一震。 青州地处西北边境,通往流积山,就有着一处雄关。 因此关为防天狼南来所建,又称之为天狼关。 因其地势特殊,故而常年都有重兵守卫,两年前,边境有乱,魏正先率青州精锐驰援,至今未归。 ‘这是要对四大家动手了?’ 杨狱眸光微动。 四大家盘根错节,树大难倒,若不能犁庭扫穴般将其拔除,就会迎来反扑,那时,只怕危害比之冀龙山都要大。 以徐文纪今时今日所能动用的力量,只怕,也只有青州军了…… 毕竟,他曾任兵部尚书。 魏正先,可算是他的门生…… “你快马而行,将此信送去天狼关……” 徐文纪神色严肃,放下书信,微微一敲。 “……下官明白。” 杨狱微微一怔,随即满口应下,却又想起一事: “老大人,我擒下的那头赤眸白鹤,还需老大人代为照料了……” 想要降服一头灵禽,且是认主过的灵禽,难度自然可说是极大。 杨狱自然也没那本事半夜将其驯服,此时,这头大鸟,就在他院子里拴着。 “交给老夫便是。” 徐文纪点头答应: “若此鸟有失,老夫必为你讨一只更好的鸟来。” …… …… “杨狱持书出城,快马绝尘而去!” “他疑似要去天狼关!” “徐文纪要对我们动手了!” …… 几乎是杨狱出城的同时,城中诸多势力,也都受到了信,四大家的一众高手更是精神紧绷。 待到楚玄来到楚家的议事厅中,其余三大家的家主,耆老们们,也都先后到了。 “诸位大抵都知道了……” 楚玄扫过一众人,将所有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一大早,徐文纪就亲身上门寻那杨狱,只怕是有密信要送出去,极有可能就是天狼关!” 有耆老沉声说着。 听得‘天狼关’,在场众人不少都心有恐慌、忐忑。 无他,那位大将军的名头,实在是太重了。 往日,军政分离,魏正先再如何强横,也无法越俎代庖对他们动手,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一旦州府有乱,青州军,是可以接手诸城池的,甚至,可按战时要求掌控全境。 “萧某认为,此事并无可能。” 萧宪开口了,他环顾众人神色,心下却是微沉。 这世上,没有不败的王朝,也没有长盛的家族,他们四家富贵太久,哪怕看似势力比之往年更大。 但族人,却越来越不能经事了…… 见所有人都收了声,方才掩饰眼底的失望,淡淡道: “徐文纪若要调魏正先回来,何须杨狱前去?我等阻的住翎鹰北去,难道还拦得住骑乘大云鹰的裕凤仙吗?” 嗯?! 听得这话,一众人才安静了下来,仔细想想,觉得不无道理。 “或许是关心则乱……” 有耆老松了口气。 “动则乱,不动则可应万变!以我等势力,只要收敛羽翼,即便是徐文纪,也奈何我等不得!” 楚玄微微点头,然后目光冷厉的扫过一众人: “没有我等四人的一致同意,所有人全都不允许出城,尤其看好各家的纨绔们,谁要是出了乱子。 后果,你们自己知道!” “可那杨狱,坑害了族叔,拔了我等势力,损失如此之大,就这般算了?” 还有人心有不甘。 “自然不会就那么算了,不过,又何须我等出手?” 楚玄冷笑一声: “无论是谁,既然拿了我等的好处,就得办事!” “这是规矩!”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