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坦尼斯还在往前走。　　只不过，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完美的埋伏圈。　　当阿斯坦·赛尔弥伯爵，决定听从琼恩·克林顿的建议。　　向他表露恶意的那一刻，他的命运……　　就已经决定了！　　这虽然是一个草率的决定，只有当伊耿·坦格利安登上王座之后。　　承诺给赛尔弥家族的东西，才能真正地落到实处。　　但阿斯坦·赛尔弥并不后悔。　　他相信，同样的机会，给到这风暴地任何一个贵族，他们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拜拉席恩家族，无论是哥哥还是弟弟，都已经不值得他们效忠了。　　无论是严苛还是优柔，都不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之路。　　那么，不妨早些从这里跳出去。　　没什么值得批判的。　　三百多年前，另一位伊耿·坦格利安登陆这里的时候，倒戈给他的贵族们，做出了他们一生最重要，也是最正确的决定。　　贵族们为自己的家族负责。　　将家族带入深渊，自当受到千百年唾弃。　　然而反过来，无论他是怎么得到的，荣誉将永远属于他。　　这就是这个贵族社会的逻辑。　　夜晚。　　宁静而森冷。　　凛冬的寒风，透过厚厚密密的御林。　　终于来到了这片土地。　　史坦尼斯的身上满是泥泞，狼狈地根本不像一位国王。　　他呵呵地喘着粗气。　　在这下过雨的乡下，走夜路，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　　以前的他，从来不知道这一点。　　接着从乌云中露出来的几点月光，史坦尼斯突然发现。　　自己呼出的灼热，居然变成了薄如纱丝一般的烟雾。　　冷。　　他瞬间感受到了。　　在出发之前，他收到了，来自学城枢机会，那振翼而来的白色渡鸦，带来的凛冬宣告。　　史塔克家族的族语，在那时就变成了现实。　　一个愣神。　　他的右脚再次陷入了泥浆中。　　下意识地想要抽出右脚。　　却发现，自己没能成功。　　史坦尼斯已经累了。　　征服历264年出生的他，如今已经逼近了四十岁。　　这不是一个令人欣喜的年纪。　　虽然没人做过统计，但就这个生产力水平。　　维斯特洛人的平均寿命，也就三十岁出头。　　贵族可能会长一些。　　但平均下来，其实数据也很难看。　　不洁的饮水和食物，糟糕的生活习惯，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人的身体。　　史坦尼斯虽然贵为国王，却依旧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死亡，随时会找上他。　　不论他愿不愿意。　　艰难地将靴子从泥地里拔出来，史坦尼斯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月光照在他那灰白的头发上。　　让他显得更加苍老。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史坦尼斯问自己的侍卫。　　“鹿角村，我们距离丰收厅，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侍卫回答。　　言语之中，那代表着最尊贵头衔的“陛下”这个单词，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史坦尼斯充耳不闻。　　其实不是他听不到，也不是他听不懂。　　失去了军队，做了那么多错误的事。　　就算是尊贵的王族血脉，也不能支持他再对这些侍卫呼来喝去了。　　“鹿角村……这可真不是一个好名字。”　　史坦尼斯咕哝一声。　　他已经看到了，是为所说的村子。　　就坐落于他们所处的这条土路以北的原野上。　　并不远。　　感受了一下自己完全干涸的体力。　　史坦尼斯长叹了一声，低声道：　　“今晚就到这里吧，我们进村子。”　　侍卫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慵慵懒懒地答应了一声。　　头也不回地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村子就在道路的边上。　　他们这两百人，根本不是个小数目。　　当然了，这是对这个村子而言的。　　到达了村口。　　木制的村寨门旁边，插着两支浸满了油脂的火把。　　在夜空中，显得非常明亮。　　这是村子还算富裕的表现。　　史坦尼斯走到村门的时候，脚步却不由得一缓。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村子，有着这么一个名字了。　　因为，在他的视野里。　　两支硕大的鹿角，在火把的照耀下。　　泛着铁一般的光泽。　　似乎就从村门上面的木板上，长出来一般。　　这一定是从一个相当大的雄鹿身上剥下来的。　　史坦尼斯知道。　　没来由的，他的心脏，感觉到了一阵不自然的收缩。　　就像有人拿手握住了一般。　　落难的国王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要甩掉这股奇怪的不适感。　　最后看了一眼那副鹿角。　　不知道为什么，史坦尼斯想到了一个问题。　　鹿角在这里。　　那么，雄鹿的脑袋又在哪里呢？　　……　　千万不要小看一个贵族家族，在一片土地上盘桓了几百上千年之后。　　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掌握力度。　　当琼恩·克林顿一方，将史坦尼斯上岸的地点，通告给阿斯坦·赛尔弥之后。　　这位掌握着丰收厅附近大片领土的风暴地实权伯爵，立刻就推算出了史坦尼斯大概的位置。　　于是，一直千挑万选的精锐骑兵，在夜色中。　　悄悄离开了丰收厅城堡的东门。　　朝着东南的位置，狂飙猛进。　　对于令步兵们，相当耗费体力的夜行而言，受过训练的骑兵，就显得健步如飞起来。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鹿角村更东边的位置。　　在那里，他们发现了史坦尼斯一行人的足迹。　　数量，还有那铁靴留下的独特痕迹，都能佐证，他们追踪的，就是这位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国王。　　于是，在阿斯坦·赛尔弥伯爵的亲自率领下。　　这支骑兵，调转马头，立刻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奔去。　　沿着凄冷的月光下，那越来越明显的脚步痕迹。　　阿斯坦·赛尔弥伯爵，一路追踪到了鹿角村的外围。　　看着那离开土路，直奔鹿角村的脚印。　　这位丰收厅的宝觉知道，自己已经咬住了此行的自己的目标了。　　或者说，就在眼前了。　　为什么说这次挑选的骑兵，是费过心思的。　　这里面，就没有一个来自丰收厅以东的人。　　因为，这位伯爵大人，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抹去任何见过这一切的东西。　　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包围村庄，不管有谁想要冲出来，不论他是谁，一概格杀！”　　阿斯坦·赛尔弥为他的骑兵们，最后强调了一次行动前的命令。　　没有人回答这位伯爵的话。　　萧瑟的夜风中，是一张张沉默而又坚毅的脸。　　他们很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伯爵承诺给他们的东西，一部分，已经送到了他们的家里。　　而剩下的，就要靠他们自己来赚取了。　　谁要阻拦他们，那就是和他们，和他们贫弱的家庭，脱离苦海的家庭过不去。　　因此，从一开始。　　阿斯坦·赛尔弥所有的动员都是多余的。　　他们下起手来，并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个一级一级向上负责的社会中。　　领民们，只向他们的领主负责。　　没有例外。　　……　　史坦尼斯做了一个梦。　　在漆黑的海面上，他乘坐着一艘，龙骨折断，却又张着满帆，不断破开海浪的巨船。　　梦里的东西不太清晰。　　不过他依稀能感觉得到。　　这似乎就是已经沉没于冰冷海水中“劳勃国王之锤”号。　　抬头开去，史坦尼斯下意识地感觉到一惊。　　因为那在呼啸的风中，显得饱满而鼓胀的船帆。　　上面，不是自己的宝冠雄鹿。　　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图案。　　黑底，红色的中心。　　像是坦格利安家族的配色。　　但中央的那个东西，却不是史坦尼斯熟悉的三头火龙。　　“它”　　只有一个头。　　而且，史坦尼斯知道，那绝对不是龙。　　那东西，丑陋，狰狞。　　就像是龙和肮脏的物事，交媾出来的东西。　　杂种，令人作呕。　　史坦尼斯觉得，那东西，比他看三头火龙旗还要令他难受。　　但不知道为何，他的注意力，却被这东西牢牢吸引着。　　在他的视线注视下，那船帆上的东西。　　眼球……　　似乎是突然动了一下。　　史坦尼斯突然觉得，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一瞬间，他想拔剑。　　然而，手掌在腰间摸了个空。　　下一刻，那船帆上的东西，突然活了过来！　　无可描述的怪物，从平面变成了立体。　　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吼之后，带起一阵狂风，猛地扑向了愣在了原地的史坦尼斯·拜拉席恩。　　在被怪物吞进腥臭，满是獠牙的嘴巴里，即将被嚼碎的那一刹那。　　史坦尼斯醒了。　　猛地从冰冷似铁的床榻上坐起。　　呼呼地喘着粗气。　　人在梦中的时候，是很难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神游物外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史坦尼斯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只不过，那刚刚在梦里的一切，那么清晰。　　似乎有着什么朦胧的指向。　　只不过仓促之间，他也没心思去思考那究竟代表着什么了。　　这一夜，他注定要无眠了。　　然而，就当他刚刚将自己疲惫的身躯，放回到村民用木板当作的床铺上时。　　马蹄声，却传入了他的耳朵。　　没错，就是马蹄声。　　本来，史坦尼斯还觉得这是自己的军队在调动。　　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　　然而，下一刻，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如今是败军，哪来的战马？　　村里倒是有一匹驽马，但也仅仅是一匹。　　根本无法传出这么有力，且数目杂乱，所以显得繁多的马蹄声。　　这是有大队骑兵来了！　　神经一瞬间紧绷，史坦尼斯的右手，直接去握住了藏在床榻旁边的匕首。　　长剑虽然效果更好，但是仓促之间，匕首，才是最合适的武器。　　就这样，狼狈的国王，从自己的“宫殿”，一间村民的木屋里冲了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冲入村中的骑兵。　　还有他们手里的剑锋。　　他们是来杀人的。　　自己的士兵，这活下来的两百人。　　不乏身手矫健之辈。　　但他们跋涉了半个夜晚，而且白天的战斗已经让他们精疲力竭了。　　所以，面对这如同鬼魅一般袭来的杀戮，毫无准备。　　宛如待宰的羔羊。　　有些人拔出了剑。　　史坦尼斯有些焦急，他幻想着这是找错了地方。　　然而，自己士兵的抵抗，却打碎了他的期盼。　　哪里有乡间村子里，存在着持有制式兵器的农民？　　这一下，史坦尼斯，也就是他，这个落难国王的残部，就在这里的事实。　　已经无法掩藏了。　　史坦尼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行踪会暴露。　　这一路上，任何人，都没有向外界传递消息的机会。　　而且，看到村口那滚滚飞起的人头，史坦尼斯就知道。　　这帮人是来屠戮的，这个村子，别再想有活口了。　　快逃！　　史坦尼斯的理智在为他的大脑疯狂报警。　　他很清楚，这些家伙不管是谁派来的，一定是来要自己的命的。　　如果是来拯救他的，根本就不会一上来就动刀。　　这会儿的史坦尼斯，脑子分外清醒。　　原地犹豫了片刻，为了不被自己这些，已经难以让他相信的士兵拖累。　　史坦尼斯决定，自己一个人离开。　　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士兵们投降，然后把他供出来，实在是一件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非常清楚。　　然而，当他趁侍卫们慌乱，一个不注意，溜到了村庄的后方。　　翻过木制的栅栏之后，刚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一股令他心碎的马蹄声，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一瞬间，史坦尼斯就明白。　　这些骑兵的数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这绝不是小股力量能做到的。　　赛尔弥家族？还是……蓝礼？　　史坦尼斯的脑子里冒出这个问题。　　然而，他本能地已经迈出了脚步，正准备逃跑。　　后面的骑兵已经追了上来。　　一马鞭就重重抽打在了史坦尼斯的后背上。　　失去平衡的国王，又一次和令他作呕的泥泞，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从地上爬起来，吐掉嘴里的污物。　　史坦尼斯刚想说些什么。　　一只钢靴，就踩在了他的后背。　　“带走。”　　他听人说道。　　然后，脑后被狠狠一砸。　　他的世界，便陷入了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　　当史坦尼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已经和村子里剩下的活人，全部被压在了村口的空地上。　　鼻腔里全是血腥味。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不过大约是别人的。　　因为满眼望去，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　　有自己的士兵，但更多的，是这里的村民。　　史坦尼斯跪倒的地方，凹陷处，已经是浓稠的血浆了。　　在他们面前，立着一大排人影。　　虽然视线有些模糊。　　但借着他们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史坦尼斯还是看清楚了他们身上的标志。　　绿色的宝冠雄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