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之内,因为那一直祈祷的人离开了这里,少了念诵的声音,周围变得更加寂静。 虽然没有点燃任何蜡烛,但是临近黄昏,彩绘玻璃窗透进来的光芒被扭曲,产生了薄雾般的彩带,然后洒落一片彩纸,随手就扔在地面上,不至于让黑暗完全遮蔽视觉能捕捉的所有物体。 第一排右手侧的黑色长椅上,“艾丝特”抬起头来,她恍惚地注视着前方的十字架片刻,好像在观察那里是否有人影的残留。 祂真的去做别的事情了,至少“艾丝特”观察这么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任何汇聚虚无的影子。 她轻轻推了推赖在她膝头上的乌鸦,黑珍珠般的眼睛上翻,很是不满地瞪着她:“这里好无聊。” “艾丝特”用手捧着乌鸦的身体,强迫它站起来:“我知道,你……” 但是她一松开手,乌鸦的身子就软绵绵地下滑,“扑”一声,又倒在了她的长裙上。 “你振作一点,”“艾丝特”干巴巴地道,“麻烦你拿出一点作为阿蒙的尊严。” “但我现在是只乌鸦,还失去了对飞行的信心。”乌鸦似真似假地嘀咕着,来回翻滚了一圈,“相比从这座教堂一路蹦到神弃之地,我觉得在这里等着,一直等到本体也过来,顺手收回我比较好。” “……说真的,你现在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太懈怠了。” 乌鸦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刻意向我透露那件事情的,难道不是你吗?” 沉默僵持片刻,然后“艾丝特”和乌鸦同时微微叹气,“艾丝特”的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用力捏了捏眉心,右眼睛里的刺痛感也越来越强烈: “我还在经历不完整的‘融合’,你不能指望我在帮你脱离这里上帮什么忙。我现在要是使用天使层次的力量,结果大概率只会将你‘重启’成时之虫,然后我会失控……” “你会将我吃掉,如果没有非凡特性,被吞吃的就会是我。”黑乌鸦满不在乎地接过话头,将“艾丝特”没有说出口的部分讲完。 “嗯。” “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艾丝特”的手掌盖在右眼上:“如果份量积累过多,光芒不足以维持平衡,会有相应的意志在我身上苏醒。” 黑乌鸦主动地站起身,抬起脑袋打量着“艾丝特”的头发:“光之钥?”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更危险的那一方。” 乌鸦趴了回去:“真是个可怜虫。” “请不要拿形容你自己的词语来形容我。” 又安静了一会儿,乌鸦的黑眼睛转了一圈:“为什么你会跟我那么合不来?尤其是本体。” “原因有很多,大概。过去是我无法理解阿蒙,至于现在,大概是你的本体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艾丝特”缓缓顺着乌鸦的黑羽毛,用力戳了一下乌鸦的后脑:“我要提醒你,你知道得越多,回去的概率越渺茫。” 乌鸦甩了两下脑袋,作为抗议,它用力甩动翅膀,抖落两根羽毛在“艾丝特”身上: “那我也要提醒你,我比你更理解‘现在的亚当’,从我被关进来开始,我就已经没有离开这里的可能性了。” “艾丝特”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也有点疑惑,为什么阿蒙没有来找我?” 乌鸦那沙哑的笑声,就像是有细碎的砂砾正在喉咙里滚动:“你可以给我讲讲,你们见面发生了什么,不是艾丝特,而是你,卓娅。” “艾丝特”抚摸乌鸦的手指忽然抬起,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一点细碎的光点从她的指尖凝结出来,仿佛沿着无形伤口凝聚出的血珠。 黑乌鸦猛烈地扑腾着翅膀,飞快跃向“艾丝特”旁边的长椅上,远离了她指间危险的不明物质。 “艾丝特”困惑地望着自己的手指,好像第一次注意到自己还有肢体似的,那滴血珠很快在空气中溃散,化作一群光点,时明时暗地漂浮在她的身旁。 “不要用任何一个名字称呼我,会影响到‘融合’的进度。”“艾丝特”这么说着,重新闭上她恍惚且没有焦点的眼睛,“我不同意祂成为源堡的主人,就是这么简单。” “那个时候,你去了神弃之地找祂。” “是我没有选择,大部分与祂联系密切的阿蒙都在神弃之地,我被唯一性吸附到了那里,只能找了祂好一段时间……阿蒙似乎将那当作了一种躲藏游戏,直到祂玩腻了,才愿意出来见我一面。” “艾丝特”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藏着一丝冰冷的怨气,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祂拖延了我所有的计划,难道还觉得我会愿意帮助祂吗?我说过很多次了,祂是绝对不行的,祂绝对没有可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我不行?你的计划,难道不就是扶持一个受你掌控的‘诡秘之主’吗?”乌鸦又凑了过来,可怜兮兮地将脑袋贴在“艾丝特”的手边,“我们甚至可以让祂作为见证,你难道也信不过祂吗?” 乌鸦冲着教堂前方的十字架点了点翅膀。 “艾丝特”没有沉默太久,重新抱起乌鸦,让它能安心趴在自己膝头: “我不敢,这对你来说或许很可笑,但是我不敢。你与那位的意志太多相似之处,所以我不敢赌这样的可能性,现在的祂,不一定能压制住你的失控。 “如果是你,我手中没有任何可以交换的筹码,而你为了一个更为便捷、稳定的锚,永远不会履行承诺,让光芒变得自由。” 乌鸦的黑眼睛变得很淡然,里面有一种过于遥远的叹息,也正因为太遥远,不会在黑眼睛里砸出任何波澜:“你真可悲。” “我只相信我看得到的命运,而你的身上只有阴影。” 乌鸦闭上了眼睛:“我要睡会儿。” 神话生物,时之虫,分身,都不需要睡眠。 “好。”“艾丝特”这么回答道。 停顿两秒,她又加上了一句:“晚安。” 乌鸦没有回应她。 —— 贝克兰德,皇后区西北郊外。 一辆马车穿过云层稀薄、阳光灿烂的道路,前往毗邻塔索克河建造的玫歌庄园。 马赫特一家正坐在马车里,海柔尔将头靠在车厢上,盯着窗户外从伯克伦德街一路到郊外的景色,很少有收回视线的时候。 莉亚娜·马赫特正握着女儿的手,虽然她努力掩饰了,但是时不时就会透出眼底的担忧。 最近两个多月,马赫特家的独生女一度连门都不肯踏出,抗拒着参加任何晚宴或舞会,畏惧见到任何陌生人,跟受惊的兔子一样拼命地想缩回自己的家中。 直到现在,海柔尔的精神状况好转了不少,终于恢复了一部分过去的开朗,愿意跟随父母一同出门了。 莫里议员与妻子都苦恼了很久,他们根本不知道海柔尔为什么会受到刺激,突然间变得那么胆怯惊慌,那段时间就连突然看到两人靠近,海柔尔都会下意识露出惧怕,还让莉亚娜伤心了一段时间。 这一次,来到玫歌庄园,马赫特一家是接到了道恩·唐泰斯的邀请,这位贝克兰德新晋贵族第一次发起狩猎活动,作为邻居又是同党派的莫里·马赫特当然也在邀请名单上。 毕竟是在郊外的秋猎,莫里觉得能带海柔尔来散散心也好,道恩先生是个不错的邻居,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对方的。 “海柔尔,会累吗?如果疲惫了可以稍微打个盹。” 莉亚娜这么问着,观察着海柔尔略显苍白的脸色,将女儿鬓角一簇散发别到了耳后去。 海柔尔不再张望外面倒退的树篱,而是带着微笑回过头来:“我不累,放心吧,妈妈。” 看到海柔尔很自然的笑容,莉亚娜确实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直接提出来就好。道恩先生在庄园里肯定会多预留空房间的,你随时都可以一个人好好休息。” 海柔尔眨了眨眼睛,坐得离莉亚娜更近了些,轻轻握住自己母亲的手背:“我真的没事。” 莫里“呵呵”笑着:“你的母亲可担心你了,如果不是跟你确认过,她是不会放心的。” “不要说得好像你不担心似的,亲爱的。”莉亚娜带着点埋怨地白了莫里一眼,然后侧过头去,抚摸着海柔尔泛白的脸颊。 这个动作让海柔尔脸上多了一些红晕,但是她也没有从母亲的手掌下逃出来,只是脑袋埋了下去:“我真的没事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海柔尔低垂的双眼透出一抹恍惚,她的嘴开开合合,却没能给自己或父母一个具体的答案:“我也不清楚……” 莫里冲妻子摇了摇头,沉声道:“没关系,既然造成了困扰,那不记得也好,不要再去回想了。” 海柔尔将头靠在莉亚娜的肩膀上:“嗯,我想稍微休息一会儿……” 莉亚娜顺着女儿随自己一般的墨绿色长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事的,她已经好起来了,这比别的更重要。这位母亲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