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里觉得伯爵的命令非常可笑。但是格里菲斯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了解了这座宅子里的情况以后,他开始思考一系列问题—— 掌握政权的贵族议员、为规则代言的巫师和拥有财富的富商都会请求他把某个强势群体献祭给炉火,好让其他人不至于在越来越冷的屋子里冻死,也能从囚笼中脱身。 那么,在场的希尔伯爵、拉频努斯巫师、富商和平民都是真实存在的人吗?如果这是某种力量虚构的假象,格里菲斯大可将他们全部干掉…… 但是,问题在于—— 首先,神秘现象如同寓言,看似荒诞,却有其成因,或是基于人心,或是发源于集体无意识,无论如何都是现实的投影。 其次,格里菲斯无法判定他们是否仅仅是神秘的领域制造的幻觉,也不能无视离开这里之后可能产生的政治和声誉风险。 若是他将某个席位的人丢给炉火焚烧,带着其他人从领域中解脱。那么,幸存者回到现实以后,散布的言路可能将他置于不利的境地中。 不利舆论倒也是其次——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处于危险之中,迫切的生命威胁和未知的神秘是一个合法的抗辩,可以让格里菲斯和其他人在一定程度上为自己的残酷行为辩护。 更让人在意的顾虑来自于另一方面——格里菲斯的选择会暴露自己的政治立场,明确的偏向于贵族议员、巫师和商人阶层之一都会让另外两个阶层对他心生警惕,更何况格里菲斯试图保住蒂娜和那些普通人,这会彻底得罪拥有权势和财富的人群。 即便他愿意这么做,即便在这特殊环境中有权做出决定,格里菲斯也要顾虑将来。 格里菲斯不是刚从战场回来的见习骑士,也不是默默执行命令的士兵。1444年1月20日那一天之后,他已经在思考自己要为谁而战的问题。见识了罗兰展开的未曾设想的道路,从克丽丝塔的悲剧中挣脱出来以后,他又在想该如何战斗。 总而言之我是一柄剑,王国、元老院、奥术议会,还有这里的有钱人都将我看作是执行他们意志的锋利的剑,那我便要表现得如他们所愿吗? 格里菲斯思考的时候,像一尊雕像那样平静而遥远。 希尔伯爵皱了皱眉头:“你在听我说话吗?骑士,你是王国和元老院的剑,记住自己的本分,否则,元老院的力量便会叫你后悔。 “将那些商人,扔到火里去。” 伯爵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接着,便是拉频努斯巫师来与格里菲斯交谈。 巫师并没有像伯爵一样直接来到主座旁面谈,而是领着他来到不远处的一个侧门。那里可以开启,进去以后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有几张桌椅,非常隐秘安静。 “伯爵并不知道这里,”巫师说道,“但是我可以解读火焰的暗示,探寻其中的奥秘。 “骑士,看一看壁炉中的火光,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吗?” 格里菲斯便转身凝视火光,他感觉到摇摆的火焰仿佛某种活物,冥冥之中有着某个意志在呼唤自己。但是,他听不真切,无法解读。 巫师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迷茫,不禁面露微笑:“如你所见,骑士,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未知,探索的边界无限遥远。我们被困在这个奇怪的屋子里,必须小心谨慎,稍有不慎便会走入危险。这种事,身为非凡者的贵族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都是无法胜任的。 “与过去的僧侣、祭司相比,我们不盲信神明,更了解神秘、更有创造力,适合这样富有挑战的时代。” 格里菲斯点了点头,对巫师的话表示认可。 “我想,你一定没有误解眼前的局势,”巫师接着说道,“这里的神秘告诉我们,在这个小小的封闭世界中,必须由你来主持。如果世界的规则是由军人决定生死,为什么世人都认为国王、元老院和奥术议会主导着世界?这是因为,离开了我们,世界便会失去秩序。那些终其一生不能探索神秘的凡人,他们手中的财富只是虚妄的假象,只要一个法案,一场战争,他们所谓的财富便如水雾蒸发,唯有秩序和真理永存。唯有我们,拥有真正的力量。 “将那些商人,扔到火里去。其他的凡人,也可以做燃素。” 格里菲斯与巫师一起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乱成一团。 空气变得更冷了,墙壁上甚至结起了霜,就连格里菲斯都打了一个寒战。那些站在角落里的平民又有一人烧成了灰,而且还冻死了一个。站在人群里的蒂娜拉着自己的斗篷,抖的厉害。 看到小房间的门打开,坐在中间席位上的商人和工业家们一拥而上,把格里菲斯堵在里面。 “贵族说了什么?(巫师说了什么?)”他们七嘴八舌的问道,神色不安。 “安静。”这伙人的领袖,航运公司股东贝布尔先生喝道。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贝布尔先生说道,“国家没钱的时候,他们问我们收税;快要冻死人了,他们就把我们劈了当柴烧。但是,骑士,你知道的,我们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比元老和巫师还要强大吗?”棉纺厂老板惊疑的问。 “你们走开,我来和骑士谈。 “你们,去做我布置给你们的事。”贝布尔先生喝斥、打发走自己的同伴,随格里菲斯一起走进屋里,把门关上。 小屋里只剩下格里菲斯和航运大亨两人。明知道外面的形势已经非常紧迫,后者依然不慌不忙的说道。 “我是一个普通人,”贝布尔先生开门见山的说道,“以前,我也考虑过服用魔药,成为非凡者,那东西并不贵,也不能得到。但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 “低位阶的非凡者,终究还是太弱小了,并不比一队保镖更管用。更别提随之而来的风险,听到奇异的声音,撞见鬼影。我年轻的时候见过不少变成怪物的可怜虫,他们曾经是成功的投资人,美丽的名媛,仅仅是因为一个狂妄的念头喝下了可能让自己更强壮美丽的药剂,便失去了一切。” 格里菲斯没有打断贝布尔先生的话,而是听他说完。他感觉,这位先生与众不同。 “可是,这意味着我比贵族、议员和巫师们弱小,可以任凭他们宰割吗? “不,不可能的。以前,海上的快船要用到魔法的祝福来加速,坚固船身来抵挡风浪。但是,近几十年来,用锻铁和金属加固的龙骨和船体已经不畏惧礁石,罗兰给我们的蒸汽机让海船飞驰如风,所用的煤炭远比魔法阵和尘晶便宜。我敢说,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把自己的船队全部替换成喷吐浓烟的铁船,魔法只能退居次席。” 贝布尔先生看着格里菲斯的眼睛,对他说道:“在我不断把自己的利润转化为新的投资,扩大产业的时候,贵族和巫师们在做什么呢? “他们在打猎、举办舞会。一只猎狐犬至少要花掉8000银郎,七神在上,一个家庭教师的年收入不过是1200银郎。每年的社交季,每天晚上都举行晚宴、酒会、舞会和戏剧,还要花掉大笔钱去维持他们非凡能力的开销,带着骑士和军队去没有一分钱收益的地方打仗。如果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出钱,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但是,二级突击中队长先生,他们现在没钱了。这一次我来拜耶兰,还是他们请来的。一起来的还有好几百各地的工厂主、船东和商人。王国在维罗纳、敖德萨的战争烧掉了上亿银郎,却没有挣到几个子。你可知道,财政赤字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而那些贵族、巫师们却要用我们幸苦挣来的钱去贴补,好让他们继续无忧无虑的打猎。” 这些情况,格里菲斯是不太了解的。但是,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几天要和索尼娅一起参加的会议中会有许多外省的富商参加,这种情况和以往是不同的。 拜耶兰的政策由国王、元老院和奥术议会决定,大部分商人并不在议会的名单里。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出现这一天,”贝布尔先生突然压低了声音,“有人提醒过我们,贵族和巫师会把我们当作奶牛,平时挤奶,饿的不行了就杀了吃肉。 “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畜牲。很久以前,我们就在做准备了。二级突击中队长先生,我知道,你的身份不能让你直接出手,我并不要求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保持中立。” “中立?”格里菲斯惊奇的问道。 “是的,只要你保持中立,”船运大亨说,“外面那个小小的会客室,大家挨的这么近,难道我们的拳头和匕首比不上迟钝的剑和魔杖?他们觉得我们弱小,没有胆量。其实…… “我们,早就在准备了。” 格里菲斯一下醒悟过来。他聆听客厅的动静,隐隐约约的听到外面传来咆哮和惨叫声。 他急忙向外面冲去。 “且慢!”贝布尔先生抱住他。但是,凡人的力量无法对抗超凡骑士,他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骑士身上,拖向会客室。 “你不要出去啊!你会毁了一切的!听我说啊!”贝布尔先生喊叫道,“仔细想想,这个奇怪的屋子,为什么要选你来做主持人?贵族、巫师和我们,难道你是来这里弄死我们之一的吗?若是如此,离开了这里回到外面,其他人会饶过你吗?” 格里菲斯愣了愣。 抓住一线希望的贝布尔先生急促的喊道: “你是主持人,根据这里的规则,拥有表决席位的可不是你!你一个当兵的,难道可以决定谁进火炉吗?那世界还有安宁的一天吗?” “你想阻止,挡住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又怎么可能呢?血已经流了,若是不流透,这里谁也出不去,那血不是白流了吗?” 格里菲斯一把拎起贝布尔先生,把他扔到一边。但是后者不愿放弃,依旧喊道:“等到尘埃落定,我们需要一个执行者、一个保护者啊!” “呯!” 格里菲斯一脚踹开了门,冲进会客室里。 他看到巫师被一根皮带勒死,双眼向外鼓出,希尔伯爵的肚子被捅的像个筛子,肠子淌了一地。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他人,不仅是坐在中间长沙发上的人,也有那些原本聚在角落的人,喘着气,各个染血,聚成一团。 “谁干的?”格里菲斯喝道。他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所有人都恐惧的退后了两步。 会客室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有个小小的声音说道: “没看清。” 另一个人补充道: “凶手也躺在地上。” 最后,还有人说: “我们是不是该把他们放进炉子里。这下有燃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