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所住小院之内,隔一段时间便有三五同门聚集饮酒论道,几乎已经是锻堂这半年来的固定日程了。剑冢弟子说不得多,也不算少,不过撒在千峰之间,再刨去外出行走的那些,长宁能够经常见得着的,便也不过两掌之数了。 这一日,长宁一如往常在院内练剑,一式收尾气息敛去之后,便听得咚咚砸门之声响起。 “小长宁,开门啊开门啊,我们来吃午饭啦!”不等长宁开门,鹿鸣的声音便已经穿过大门传了进来。 开门,如预料之中的,鹿鸣在前,陶然与维古二位师兄并排,再后面是迟曼师姐。 四人俱是门中前辈,陶然师兄与长宁出身差不多,也是山野猎户之子。幼年便被路过的剑冢长老看上了资质,带入宗门修行。算起入门年纪,比现在的长宁还要小不少。他如今已是五步上境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仅次于几位早早就入了六步的妖孽,并且也破境在即。一手剑诀承地地道道的大河之意,不蔓不枝,论基础之扎实,同辈中数一数二。 维古师兄则是读书人出身,因着仰慕诗剑仙青莲居士的传奇,拜入山门。修行走的是以文载剑的路子,用的也不是寻常的三尺秋水,而是以笔书符剑,霸道不足,缠斗却是好手。诗剑阵一旦书毕,万剑齐发,如飞瀑三千里。 鹿鸣名义上是师姐,其实比长宁的年纪还要小一些,不过仗着入门早几天,当初见面第一句话却是极为坚持地要长宁叫自己师姐,半点回转余地都没有。 迟师姐则是州中巨富之女,家族与剑冢关系匪浅。有传言迟家一家便接下来了剑冢两成还多的出入往来,迟家每代更是有名额不经评定直接拜入剑冢门下。迟师姐天资超绝,以及笄之年问道四步,可谓前途无量。迟家老祖为此更是不计代价砸下海量资源,只盼有一日她可以踏入七步,那时放眼西北全州,迟家的生意便无处做不得了。 四人轻车熟路地进来院内,自己搬了桌椅坐下,便拿出备好的米酒点心排开摆好。长宁笑着看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转身入厨房,弄了几个简单的下酒菜端出来,坐在一边挑喜欢的点心吃。 “长宁,我观院内尚存剑意未散,凝而不乱,看起来比我们上次过来,你又进步了不少。”维古见长宁坐定,赞许道。 “那是,小长宁这么努力,进境当然明显,哪像维古师兄你,每天就是写诗写字,也不练剑。”鹿鸣一手抓着一块点心,好不容易咽下去嘴里的,嘟囔着说。 “笔为剑,墨为意,诗便是剑招。我无时无刻不在练剑,鹿师妹又何出此言呢?” 鹿鸣忙着吃手里的点心,皱皱鼻子没有理维古。 倒是迟曼噗嗤一笑道:“维古师兄由内及外,长宁师弟由外及内,便是各取其道了,小鹿你再多些时日,自然也便会有自己的道,和自己的理解了。” “她可清楚得很。她就是记恨我上次下山没给她买绿豆糕。君不见她这些日子,哪里有半点尊重师兄的样子。”维古手中折扇拍着脑门,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哼。” “都是小孩子……小长宁啊,我这隔几日就来白吃白喝一通,着实好不惭愧。看你一步境界日益夯实,我观长河落日,新近悟得一道剑意。不如就拿这道剑意充一道下酒菜,若能助你早日踏出二步,我也不至于吃了白食回去睡不着觉。” 说话的是陶然师兄。 “嚯,平日里问你讨要点心得,非得好酒伺候着才肯漏出来那么一星半点。今天怎的这么大方,直接拿一道剑意来下酒?”维古师兄吃惊不小,故作气愤道。 “别的不说,你要是也能见天请我这么一桌子好菜,我也拿剑意来下饭。” “上次醉仙居你白吃我一顿全席,你可半个谢字都没给我啊。” “那是你比剑输给我的,你还好意思说?”陶师兄说一句话喝一口酒,维古师兄被顶的哭笑不得,只能对着长宁做鬼脸。 长宁拱手道:“陶师兄指教剑意,长宁虽造诣尚浅,亦当全心全意领悟。” 陶然本是嬉笑怒骂俱是平常之人,长宁无论心性脾气都令他极为赞赏。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越来越喜欢这个踏实低调的小师弟。更何况在他看来,自己作为前辈,这些新近师弟们基础未牢固之际,他代师授业解惑本就是职责之内的事情。 环顾一众师弟师妹,默默感受着背后大河奔流之声越过山峰滚滚传来,陶然握住剑柄。 长宁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豪迈之气。 追光剑出鞘,剑音如歌,长吟一声。天空倏忽暗了一暗,于这片昏暗之中,又有一点寒芒从中挤出来,正若落日将沉之时,最后余晖返照时的那一抹绚烂。偏偏这抹绚烂并不像真的落日那般后继无力,反而闪耀之后接着光华大作,竟有暗夜返昼的霸道气象。一剑恢弘磅礴,最终裹挟着那片昏暗直入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