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房里温度太高,棠管家便将食盒放在了外厅,自己恭身进去跟大老爷请安。 尽管能出入族长大老爷的炉房也算的身份地位的象征,可棠耿钟心里委实不愿意在炉房多待,跟大爷这种古怪孤僻的性子一起相处不舒服不用多说,炉房内的温度实在高的有些离谱,这才刚进了房门还未看到正中央用红砖垒起来的火炉,便已经觉得脸上皮肤燥热难忍,继续待下去恐怕会直接脱掉一层皮。 “管家过来了。” 棠耿钟还未瞧见族长却被棠禄先看见,知道常人几乎很难忍受炉火高温,棠禄就招招手示意管家跟自己出来。 “哎老爷。” 棠耿钟应了一声恭谨的随在后面。 “二爷有事出了门,特意嘱咐我过来给老爷请安,近日天气渐寒还安排厨房熬了暖胃汤。” 棠耿钟没有忘记把二爷的吩咐说给族长,不过他自己倒在心底嘀咕,大老爷整日跟高温炉火为伴,怎么还会有胃寒的毛病。 “棠溪有心,一直都想着我这个顽固的老头子。” 棠禄走在前面笑着轻声说了这么一句,棠耿钟知道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就一没做声只是跟在后面。 到前厅坐下棠禄便开始端起暖胃汤喝了起来,似乎煮的颇对胃口。 棠耿钟看在眼里悄悄松了口气。 “族内大小事物都是二爷再管,整天操劳烦心,回去跟二爷说,不用老是想着我这个糟老头子,我自己清清静静的烧炉煅剑,很好。” 棠禄喝完汤之后跟棠耿钟说道,将棠家大权交出去他是自愿,门前冷落也早就在预料中,二爷棠溪的为人脾性对于他这个大哥来说最清楚不过。 数着日子等死,棠禄并不觉得哪儿不好。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朝廷想要棠家人入京。棠禄猜不透朝廷或者李显的意图,但总觉得不会是好事。 “族长受棠家人尊敬,怎么能不来请安。” 棠耿钟小心翼翼的回答。 “嗯。” 棠禄觉得管家这回答甚是可笑,如今的棠家还把他放进眼里的,也就只有二爷了。 “对了老爷,方才外面的伙计跑来说江面上来了艘奇怪的船。” “奇怪的船?” “是。说那船破烂不堪,上面没个人影,却还稳稳当当的在江上,就有人说那是鬼船。” 思量好措辞之后棠耿钟跟棠禄提起了江面上的鬼船。 “如果是顺流来的,从蜀地到襄阳一段险滩极多,或者是别的原因损毁也有可能。至于鬼船?就算有鬼也找不上棠家门里来。” “那是那是。” 棠耿钟在旁出言附和。 “那就先这样吧,让人盯着就行,后面若有变故去请二爷定夺。” “哎,知道了。” 收完食盒之后棠管家便从炉房里退出来,出来时贴身的衣物已然被汗水浸透。 虽被赐姓为“棠”,但终归不是棠家人,棠家人,纵使身临炙热炉火,那都可以呼吸如常面无变色啊。 江面上的鬼船自然是被误认,船上的木三千等人却也没想到一场没由来的大雾会在襄阳城闹出这般不大不小的误会。 等商船靠岸襄阳城里的百姓们才松了口气。 什么啊,哪儿有什么鬼船,这就是一艘——破烂不堪的商船而已嘛。 穆归云留在船上收拾东西,红衣也在帮忙,商船还没有在码头停靠妥当宁老头便不见了踪影,以他的修为根本不用多操心,木三千只希望老头可别跑的太远,万一需要他来收拾烂摊子起码能找得到人才行。 等东西收拾完找好了住处,穆归云便拿着印信去了都督府,木三千不是军人却也被皇帝授命,且算是挂着官职的,穆归云属江南道,报备一下总没错。 分开之后木三千便跟红衣养山哲还有曹霜露就近找了家干净的饭馆,江面上到了后半段船上储备的干粮早就吃了个七七八八,况且水果蔬菜难以久藏,能够果腹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 上了岸进了城,总得先满足了胃口。 木三千总觉得饭馆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在饭馆里少有一个人来吃饭,大多都是三五成群,如此便不可能一张四角桌围坐几个人都默不作声自顾吃自己的,餐间闲谈总是伴随着胃口的助兴节目。 更有了专门收集坊间谈资添油加醋之后售卖助兴的行当。 由是在饭馆里你就有机会听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 木三千跟养山哲还有曹霜露都不是那种讲究饮食的人,不过红衣既然现在专职做了木三千的贴身丫头,便对自家公子的餐食格外重视起来。 特别是听着木三千连着要了三道荤菜之后,那柳叶眉都快拧成了麻花。 “公子,饮食切记均衡。” 红衣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木三千倒是一征,然后猛地一拍额头。 “看我,现在没了师傅管教,都有些得意忘形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武当山上那会木三千便会时常偷偷拉着师侄下山去打点野味,如今下了山没了顾忌,倒是有些那啥了。 “那就再来个炖豆腐吧。” 木三千特意看了曹霜露一眼,然后跟店伙计说道。 “把红烧肉换成炝白菜。” 红衣依然没有满意,又换掉了一道肥腻的红烧肉。 木三千很无奈的朝养山哲耸耸肩,意思是说我这个当主子的都要被人骑到头上来了。 养山哲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吃什么东西他是最不在意的。 木三千也不觉尴尬,只是把准备拍打养山哲肩膀的手悄悄收了回来。 “哪儿能啊,你这可就是瞎说了,朝廷宠了棠家几十年,怎么会突然变了态度,京都可一直都是那位圣主当朝,你这纯属空穴来风。” 旁边的酒桌上三个神色各异的中年男子本来一直喝酒吃饭,不知怎么其中一人声调忽然高了几度,于是这句话顺道就给木三千听进了耳朵里。 “你小声点!谁不知道襄阳城里棠家,小心给人听去!” 经人提醒说话那人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迅速四下查看一番之后才又放松了神色。 “棠家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别人说几句。” “那你刚才紧张什么?” 另一人看的分明,便有意出口调笑。 “好了好了,我说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靠着走道身材微胖的一人制止了另外两人之间的言语交锋,往桌上探起了半个身子之后才轻声开口。 “我家兄弟在棠家做工这你俩都知道,这话正是我那个兄弟给我说的。” “得了吧,你那兄弟是在棠家不假,但一个小小家丁又怎么会知道这样隐秘的事情?” “这事儿现如今已经不算啥隐秘,朝廷的人前段时间来襄阳很多人都是亲眼见到,至于让棠家人入京,却是我家兄弟亲耳听见,这能有假?” 那人神色肃穆一脸的信誓旦旦,另外两人也不禁被这摸样感染。 向来只有那些势力极大的家族才会让朝廷忌惮,让族内选人在京视为人质也的确是朝廷一向的压制手段,不过棠家——在襄阳是很有名望不假,可也够不上能让朝廷如此重视的地步啊? 那几人以为轻声谈论没人听见,却不知这些话一字不落都进了木三千的耳朵,木三千在旁听得热闹,却也不太明白,不明白的是为何不远处的一桌上,一个年纪看着只有十二三的少年为何一直杀气腾腾,简直随时都会暴起杀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