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最快的方法就是拔除阵眼,所以大多数法阵都不会以人为眼,而是附之于物。但烟水阵位于水、云两极的正中,云水相接,除了缥缈无常的雾霭,便是连个石头也没有,云狐只能以自己为阵眼。这些年来,前来参加试炼的弟子根本不需破除烟水阵,便可如愿地带回云咒符水,故而她一直是安全的。就在她吞下云咒符水之前,她仍可以安然无恙,只是…… 没想到,她为自己留下的,是一条死路! “万俟常清将你困在云域的初衷并非是要逼你走上这条绝路,云狐,你又这是何必?”看得出,起初她不想杀茶小葱,可又是什么使得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婪夜既疑惑又痛心。 当年她给自己种下的赌咒本就是个死约,就算茶小葱不杀她,她也不可能活着走出云域。 得到云咒符水的方法只有二:其一,杀了云狐;其二,强行将云狐带出云域。但不论哪一种,她都只有死。就算有方法能令她苟活于世,她强烈的自尊心也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公子,昔云狐一族因我一己私念而遭逢覆顶之灾,自问有愧于天地,死不足惜!只不知公子向来睿智,却为何要重蹈覆辙!”云狐目光笔直地盯着茶小葱,但双眼的焦点却聚停在更远的地方,好似茶小葱背后有一抹看不见的影子,正支配着这里发生的所有一切。暮云卿的剑很快,转眼就到了面前,可她却好似没看见,引身直撞上去,乘势扑向茶小葱。 折心柳疯狂摆动着枝叶,却没感知道任何水气,迎面而至的,只一道劲风。 寒刃切腹,带出一片浓烈的血花,粘稠的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腥腻,暮云卿还没来得及看清云狐的动作,手中长剑,竟被她强行夺去。剑身被被她自伤处拔出,又一阵血雨漫空撒下。 “云狐,不可!”婪夜回过神过来,已然惊出一身冷汗。谁也没料到她竟会偏执如此。 茶小葱不懂得闪避,她似乎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云狐向自己一剑刺来的时候折心柳却没有反应。只有婪夜知道,暮云卿的佩剑没有属性,没有杀气,像折心柳这种遇强辄强的灵物感觉不到危险,是以没有动弹。 一声惨呼,画面定格,血色染遍云海,天渐渐亮了……晨间朝雾在阳光照射下一片金红,彻底遮住了水面上的血光。 “哗啦!” 一道雪白影子自半空坠下,直入云海。 紧跟着,第二白影追了下去,又是一声巨大的水响。 “茶小葱!” 暮云卿仰着脖子看向那个因为惊栗而虚脱的血人,没留意到自己的声音同样也在发颤。 茶小葱催动意念,驱策折心柳自高空降下,靠近暮云卿。她精神恍惚,因为失血过多而甚感困倦,脚刚踩着水面,身子便软了下来。暮云卿伸手接住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死狐狸……”她将脸埋在暮云卿的脖子下,幽幽低咒。 “云狐!云狐……”婪夜抱着从水里捞出来的人,轻声呼唤,一身雪白衣袍亦已被血水染透。 “……是我错,公子,我白雩一生最错的事,就是遇见了那个人,相信了那个人,我比任何人都恨他,比任何人都盼着他死,但我知道,他没死,非但没有……就连志向也未曾变过……万俟常清说的对,是我自己太笨,当年听不懂他说的话……”云狐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柄犹自泛着冷光的长剑,艰难出声。 婪夜缓缓地抽回了手,放她平放在水面上。没有云裳的庇护,她裸露的胴体显得苍白而孤清,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那股气势。云海之水是静止的,朝阳之下,一切宁静如常。婪夜看向自己沾染满手的鲜血,站着没动。 “珂儿她……”云狐再次提到了这个名字,没留意婪夜眼中稍纵即逝的凄凉。 “她很好。”他的回答。 “那公子会娶她吧?她说过,此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为公子披上嫁衣……我们青丘国王后的嫁衣……”她暗红的眼眸中泛出一丝泪光。 “是,我会。”这几个字,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那就好……”云狐脸上罩着一层黑气,却不妨碍她的美丽,“白雩谢公子成全。” 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 语止气竭,万籁俱寂。云狐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如同沉沉睡去……只是雪白发丝慢慢转黑,携着她整个人,慢慢坠向水底。一道黑气脱离了她的身体,袅袅升起,婪夜手中狐火闪动,顷刻吞噬了那一缕黑暗。 魔征!焚音魔尊!真的是他! 婪夜从水里拔出长枪,神色肃然地看着一颗冰蓝玉珠自水面浮起。 “她死了。”暮云卿抱着满身是血的茶小葱走过来。 “她是咎由自取。”婪夜转过身,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茶小葱。 怀里的人,又经历了一次浩劫,不知道命运的洪流究竟要将她推向何方。 婪夜看着茶小葱微微闭含的双眼,胸中积郁无处抒发。 暮云卿从水里捞起云咒符水,转身又去找自己的佩剑。 “不用找了!”婪夜轻轻地揩净茶小葱脸上的血迹,盘膝坐在水面上。 茶小葱觉得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便任由他抱着,没有动。 “那把剑是死的。”婪夜拉开茶小葱的领口,想为她处理伤口,却不料她猛地探手,按住了他的手背。他的手背是冰凉的,但她的手心却是灼烫的。婪夜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没再继续,任由茶小葱那样按着。 热气传递,直达心脏,良久,他才重重地吐了口气。 “你那把是上古灵剑逐日,剑是好剑,但可惜,没有了剑灵。”普通的灵器跟了主人那么久,总会有些心意相通,但这把剑却一直是件死物,真相便在于此,“若是给凡间剑客使用,这把剑必是不可多得,若是继续跟着你,也只不过是把锋利一点的破铜烂铁。” 他这样评价。 暮云卿怔了怔,默不吭声地转身,跳进了云海。 婪夜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在再劝,他帮茶小葱收起折心柳,单手支起一片小小的结界,摒除了云雾的湿气。茶小葱虽然满心疑问,却抵不过一身困顿,终是沉入了梦乡。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做梦,而是清晰地感到着一绺冰凉的发丝贴在脸上,温润的气息徐徐渡来。垫在她腰后的手稳健有力,不用她想,便知道为她渡气的是谁。她随着这道清濯之气缓缓吐纳,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 那一刻,长剑疾刺而来,她本以为此命将休,却不料一道紫光从后面刺穿了云狐的身体,是他救了她!只是她想不通,明明是他亲手将她推进云海,为什么却又转而回护于她? 再多的谜团,终有被解开的那一天,现在,睡觉! 三人在云海之境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往回走,茶小葱因为流血过多,整天想着要喝猪血汤,说要以行补行,于是在她的催促下,一行人往回赶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没有茶小葱这个小短脚拖后腿,两个男人走得分外轻松,经过整整两天的疯跑,婪夜抱着满身血迹的茶小葱,和暮云卿一起站在了玄武殿前。 守夜的弟子看见云域中三个血人朝自己飘来,吓得鬼叫一声,跑去报讯。 不消片刻,元知义、返香等人带着几个经常伺候在侧的弟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慕容芷才见三人弄得如此惨烈,不觉目光一寒。 茶小葱顾不上面子,从婪夜身上跳下来,扑倒在元知义脚下,抱着他的大腿鬼嚎。 慕容芷才见她四肢健全,且哭得很精神,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这哪是试炼,这可是红果果的谋杀啊?没想到堂堂仙门居然对一个毫无仙术根基的弱女子耍这种卑鄙手段,幸好我命大……哇哇哇……”与其说她是泣不成声,不如说是演技拙烈,市井之相令人发指。 婪夜与暮云卿相互看了一眼,却是默许了她这种行径,茶小葱不是太爱占小便宜,但蚀了本钱想找回点利息还是情有可原的。这次多亏折心柳保护周到,才没令她遭受重创,伤口经过两天调息疗养已经愈合了大半,这一身血迹只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看起来惨烈罢了。 司徒钟琴看自己师父的眉毛都快打结了,赶紧上前斥责:“试炼规则便是如此,去之前就说好了,你现在半夜三更哭哭啼啼是何德性?” 茶小葱“哇”地一身,转而抱住了司徒钟琴的腰身,大哭起来:“大师侄,你不知道我有多惨,说了是试炼也没说是几天,进去了才发现没带干粮,你能想象一介弱质女流整整饿上七天的痛苦感受么?你瞧瞧,胸都饿瘪了!”说着就要去扯领口。 婪夜大惊失色,赶紧将她拖了回来,护在怀里。 司徒钟琴先是听到一声“大师侄”,顿时脸都绿了,后来见茶小葱要耍流氓,更吓得魂飞魄散。此际幸得有婪夜在场,他如蒙大赦,赶紧跑回元知义身后暗暗擦汗。 返香看了婪夜一眼,向茶小葱冷声道:“云咒符水呢?” 茶小葱一愣,暮云卿立即跨前一步,将那颗冰蓝玉珠交了出去。茶小葱瞪直眼睛道:“我还没开条件呢?你怎么能就这样把东西交出去了?” 元知义嘴角抽搐,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才过了第一关,你要开什么条件?” “吃饭!”茶小葱蓬头垢面地抬起头。 “啥?”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以为她会提什么了不得的条件,没想到答案如此之简单。 但是简单,却不一定容易办到。自从端极派没有新进弟子拜入门下之后,饭堂里就一直是空着的,不用说饭了,就连一粒米也没有。大掌门偷嘴都一向是下山开小灶。 果然,元知义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他回头瞪了司徒钟琴一眼,道:“司徒,交由你去办!” 又对茶小葱恶声恶气地道:“吃完了回来好好养伤,还有第二轮试炼等着你,到时再看看够不够资格做这个掌门。” 茶小葱立即绽放出灿烂笑容,露出一副“无所谓”的嘴脸。 当夜司徒钟琴撑着眼皮带着茶小葱、暮云卿、慕容芷才、奇穷、奇苦几个跑去临安城胡吃海喝。由于酒楼都打烊了,几个人都只能吃路边摊宵夜,倒也没去花司徒多少钱银。 茶小葱要吃肉,暮云卿和奇苦要吃素,其他人都是陪客,偶尔在碗里夹一筷子意思一下。 由于失血过度,茶小葱容易疲劳,一顿饕餮之后,明显低血压,犯困。奇苦年纪还小,平日里也睡得早,这时候也撑不住了。最后就只剩下司徒钟琴与慕容芷才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暮云卿保持着警惕,同奇穷一起静静旁听。 说的还是临安城孩童失踪案。 “今次仙门新进弟子当中纯阳子只有一人。”司徒钟琴敲了敲桌面,低头看着杯中不知已经泡过几水的茶叶发怔。没有茶小葱掺与插科打诨,两位大弟子讨论的内容略显严肃。 “确实是比往年少了许多。”慕容芷才沉吟,“未知其它地方是否也有孩童失踪?” 司徒钟琴道:“孩童失踪每年都会有,且人口走失向来都归当地府衙管的,只有实在查不出根由的时候才会求助于仙门,但这样一来一去,破坏了很多证物,要证明是妖物作乱,很难!何况,七大仙门,也都已今非昔比……” “师父,听说今年入甄仙门的那位纯阳子本是要拜入我们端极派的,但是却因为种种因缘错过,后被流霞庄收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奇穷见师父一年愁苦,很聪明的转移了话题。最近的甄试大会都是弟子们最关心的,能多收几个新弟子,壮大端极派也是一件好事,如果能收到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纯阳子那便是再好不过。但机缘巧合不过如斯,好不容易有位纯阳子点名要入端极派,返香却因为暮云卿与御华派弟子冲突退出了甄试大会。 暮云卿与人相处久了,渐渐也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虽然尚做不到圆滑,但基本的是非曲直却能分清,他自然也明白是自己意气用事才导致端极派与甄试大会失之交臂,是以这时听奇穷提及,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歉疚之色。 然说到护短,茶小葱比谁还快,原本众人都以为她睡着了,没想此时却如同坐着了老鼠夹子,突然拍案而起,一只脚踏上一旁慕容芷才坐着的那张凳子上梗着脖子向天吼道:“哼,要怪便怪御华派那些个王八羔子,下次别让我茶小葱见着了,否则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绝不手软!” 她这话说得雄赳赳气昂昂,嚎得奇苦全身一抖,竟从桌上摔了下去。 慕容芷才拿起杯茶嗅了嗅,皱眉道:“这究竟是茶还是酒?” 当然,众人很快发现茶小葱说这番话的时候双目紧闭,也不等人答腔,便直直地倒了下去,暮云卿眼明手快将其接住,听到怀中微微的鼻息传来,他容颜一僵,心里一道暖流划过,指节屈伸,他犹豫再三,却没放手。 众人这才惊悟,茶小葱早已睡熟,方才不过只是梦游罢了。 ------------------------------------- PS:小温情一下下,接下来种个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