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吼吼!轰——” 地面又抖动了一阵,良久才平静下来。刚才好不容易被茶小葱劈出来的光,又被黑云吞没了。 “那个什么蔑人肯定是个二缺的妖怪……”茶小葱感到很奇怪,他们把这里弄得天翻地覆,那恶心的家伙居然也没追来。还说这是妖怪体内,他不是五感缺失就是神经末端坏死! 茶小葱亦想到一个问题:“之前那个满身是虫的,只是幻象?那这货的实体究竟是什么?” 婪夜调整姿势盘膝而坐,如老僧入定。 茶小葱这次也学乖了不少,话到一半,自觉地收声。 婪夜为了维持人形已经耗费了不少精气和灵力,再加上方才那番没了命的东蹿西跳,早就虚脱了。恐怕这样的日子再继续下去,他还不如回妖界让妖王宰了痛快。茶小葱在他身边看着,因为光线微弱,她把脸贴得很近。她的呼吸拂上他的脸颊,痒痒的,却有股默默流转的暖意。 茶小葱看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端详那七只莹绿的大虫蛹,王小靓微弱的声音一再从里边传来,她想过去救人,又感到无从下手。回头再看看婪夜,低头再想想自己,千头万绪杂在一堆,她焦虑地踱来踱去,不时地抓抓脑袋。 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最不能缺乏的只是能力,而不是决断。 “我居然能使得动妖怪的兵器,那我是不是真是像清水镇那群蠢蛋说的那样……是妖怪?”腰酸背痛是没错,但她恢复的速度也快得惊人,方才明明已经筋疲力竭,这会儿又生龙活虎了,她有十足的理由去怀疑自己的种族。 “别晃来晃去,滚远点!” 相较于她,婪夜显得有些心浮气躁,用茶小葱的话来形容,就是这只倒霉的狐狸就像一块耗尽能量的锂电池,可怜到每次充电都没充满,就又莫明其妙地被耗干了。 她百无聊赖地抓着头发走远了一点,不忘时时回头目测,确保婪夜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这地儿有点湿,没那么多虫豸,四面黑暗依旧,只有虫蛹散发出一点点微光。 她走着走着,被脚下的物事绊了一下,低头细仔瞧,像是植物的根茎。 茶小葱好奇地沿着那点根茎四下抓摸,摸到一片巨大的叶子,叶身细长如兰叶,弯曲的弧拱居然有三四人高,她跳起来,够不着,只好从搭着泥地的一端奋力往上爬。茶小葱翘起屁股,像一条毛毛虫贴在兰叶上,而兰叶光滑如镜,令她掉下来几次。 这触了她那犟脾气,她一面爬行一面骂骂咧咧。 好不容易爬上了弧拱,脚下有些发软,像踩在云堆里,为免前功尽弃,她立即前扑,如同乘滑梯似的,脑袋朝下,尖叫着一路滑行,冲至尽头,撞在另一片叶子上。抬头,头顶全是金色的星星乱转转! 茶小葱好奇地伸手,往前再摸,人已到了第二块巨大的叶子跟前。 这片叶子不同,它叶脉络突起,走势分明,如神经系统般蔓延开去,叶面也不再是平滑的,倒有点像是花菜叶子的触感。 茶小葱奇怪又纳闷:两种不同的叶子怎么可能长在同一株植物上,莫非这又是怪物的障眼法?是妖怪也该有点生活常识吧。 由于叶子的遮挡,现在只能隐隐看见婪夜打坐时发出的白芒,看样子没有一柱香的时间是不成事的。想到婪夜没时间解答她的疑问,也就没打算回去,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伸手攀住了那片巨幅的花菜叶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虫爬。花菜叶子比那片兰叶立得精神点,爬高一点,趴在叶子上,转脸就能看见那片绿得像一滩未干油漆的水潭。漂浮在上面的七只虫蛹真的变成了遥远的北斗七星,而这样看来,坐在一旁发光的婪夜倒像是北极星。 她小歇了一会儿,决定继续往前爬…… 第三片叶子,呈卵形,像是樟树叶,它如同一座平坦的小桥,架在叶与叶之间的低洼处,茶小葱翻过那片花菜叶,就落在了这座“小桥”上,脚下似乎有水流经过,叶间落差高高低低,水滴之声叮叮咚咚,宛似敲在玉盘上清脆悦耳。 揉了揉眼睛,倒不是眼花,前面有光。 走过那片樟树叶,茶小葱犹豫了一下,想原路退回去,可衣服却像被什么东西钩住了。 她蹲下来,把眼睛凑近去瞧,看清了第四种叶子——一列浑厚的,有肉的,长满了小倒刺的心形叶,这种植物有些像茶小葱以前在自家的电脑前栽过的,因为叶子胖厚,大家都叫它做“厚脸皮”。这时,“厚脸皮”上的倒刺很执着地钩着她的衣服,她想了一想,转了念头,反正没见什么危险,就继续爬吧,于是转身又倒过去,再度翻越前行。 在路过第十二重叶簇之后,她见到了一颗草莓,没错,真的是颗草莓!它还没完全熟透,此时半红半绿地发着温柔的光。之前看到的光亮就是从这里来的。 会发光的草莓?一定也是障目法!茶小葱再一次确认,这妖怪她还要蠢。. 但眼睁睁看着这草莓,仍是没忍住,牙根一阵酸抽,流出了大把口水。 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她纠结着……妖怪肚子里的果子怎么能吃呢?蓦地想起身上还藏有在清水镇上偷来的鸡腿,她后来一直没机会吃。可是探手一摸,什么都没摸到!想必是左腾右跃地亡命途中弄丢了。 手收了回来,她垂头丧气地坐在草莓前。 那草莓有鸡蛋那么大,跟人类贩卖的新鲜草莓款式没什么不同,但茶小葱可能是饿昏头了,居然觉得它好像在呼吸,轮廓时大时小……十二重叶瓣,就像一个壮观的花盘,中间托着一颗漂亮得如同宝石的草莓。 茶小葱瞪着这草莓直到眼睛发酸,犹豫了很久,才壮着胆子用手碰了碰。草莓凉凉的,冰沁可爱,触感也极是新鲜。 她像婪夜那样盘坐在地,托着下巴,猜测这东西的来历。 是妖王赏给蔑人的法宝?是蔑人从人类那儿夺来的果实,因为没见过所以舍不得吃?还是说,这花叶阵形根本就是个食盘,那几个孩子才是主菜?那她现在坐在这儿,岂非就是坐在蔑人的食盆里?哎?送羊入虎口? 她想着,自己抖了抖,好像越想越远了…… “死女人,你又跑哪里去了?快跟我滚出来——” 花盘外传来婪夜气急败坏的吼叫,但传到茶小葱耳朵里,就只有“来来来来来”这样重复的尾声。 茶小葱拍了拍手,不想了,掰过坐得有些发麻的腿,她撑起僵直的身子。 这一次,婪夜的声音好像近了一点:“茶小葱!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自己走了……一三三……数完了,我走了……” 眉心猛抽了一下,茶小葱暗骂开了:王八蛋,要是敢丢下我,我咒你就生小狐狸没菊花!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脚下的地面又抖了一下,盘体好像随之移动了一点。托盘上那颗漂亮的草莓被震得滚了一圈,掉落在她脚边。她神使鬼差地拾起来,捏在手里。 它真的像是在呼吸,一胀一缩地,在手中触感明显。 迟疑了一会,茶小葱不知道是该放回去,还是该带出来给婪夜看看,一起研究研究。 才安静没多久,地动又开始了一下。茶小葱有点晕,亦不知是被晃得还是被饿得…… “茶小葱!”婪夜的呼声中多一丝焦灼,可是声音却又飘远了。 “还说自己有夜视眼,这么大堆花花绿绿的叶子竖在眼前都看不见!”茶小葱在鼻子里哼哼,正准备原路返回,却听那绿水潭中传来了孩子们的哭声,稚嫩的语言含混不清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音量越来越大!她小跑两步,地动变得猛烈,开始了类似于地震般的左右摇晃,随着震动整个花盘竟都倾斜过来,茶小葱滚落花盘上,张开的嘴要喊话,突然喉咙里多了个东西! “咕……”她一收声,噎住了。 “茶小葱!你个死女人不想活了!”婪夜终于发现了她,指着她所在之处破口大骂。 茶小葱此时挂在花盘上双腿乱摆,双手死死地抱着一片叶子——她发不出声。 像是沉重的脚步阵阵传来,每走一步,这地面就要抖上一抖,是蔑人追来了? “唔……唔唔唔……” 她渐渐看不清婪夜所在的位置,大团的黑气将她裹住,无数的毒虫相互碰撞着,挤压着,往她身上粘。她喉间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卯足了足也就只发出类似野鸽子低鸣。 黑气高涨,四周虫声缭乱,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响彻耳膜:“拿来!” “唔……咕……咚!”喉咙间好像轻松了一点,她无视那炸雷的主人,只顾扯着喉咙尖叫,“婪夜,婪夜救我,我在这儿……” 孩子们哇哇哇的大哭声把茶小葱那点微弱的声音完全覆盖住,她渐感不支,但好像吞了那个不明物体之后,变得不那么饿了。只是虫子们异常亲密地粘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不过是喊了一句话,就吃进了三五只虫子,害得她又恶心又难过。 “把内丹还我!”炸雷的主人都快变成焦雷了。 “哈?”茶小葱这时两耳隆隆,啥也听不见。 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焦雷又重复了一遍:“还我内丹!”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茶小葱奋力挣扎着,与焦雷作斗争。 “你还不还?”或许是错觉,焦雷软了一点。 茶小葱眯起了眼睛:“神经病!” “啊啊啊啊啊啊啊!!!”焦雷发疯,他抓起茶小葱使劲摇晃,可茶小葱同学不但头不晕眼不花,还五感通明,好似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神奇女侠。而焦雷钳在脖子上的力道,就好像在给她做颈部SPA。除了被晃得有点脑震荡,还有被虫子堆得有点窒息,她没觉得浑身哪里不对。 “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呀那可是我修炼了三百年的宝物呀啊啊……”蔑人终于彻底崩溃了。 茶小葱听话地吐了,吐出来一盆口水……如果蔑人有形,此时他一定在流泪。 “信不信我吃了你!”蔑人威胁她。 她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我们不是已经在你肚子里了吗?还吃什么吃!” “……” 现在内丹在这个女人身体里面,他投鼠忌器,一时还真不敢拿她怎么样。 “茶小葱!”清越的呼唤传来。 “在!”这回茶小葱应得响亮,应完之后一愣,竟不是婪夜的声音。 “快下来……”那声音冷冰冰的,好似从极寒之地吹来的风,可是好熟悉。 她挂在上面居高临下,向下四处张望。 蔑人咬牙切齿:“臭道士,若不是被你绊住,我早该完成任务了!” 道士? 茶小葱低头,看见了脚下靛蓝的剑气。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跟婪夜把这里闹了个天翻地覆也没见蔑人追来。 慕容芷才一身蓝袍清爽干净,还是那么玉树临风,而站在他身边的那只狐狸却是连毛都烤焦了。 “快下来!”婪夜的脸色难看至极,连嗓子也哑了。 茶小葱絮絮地念叨:“我也想下来,可是他把我揪住了,还有啊,这地方这么高……哗……” 一道剑光闪过,蔑人惨号着松了手,大地又是抖了一抖,茶小葱尖声惊叫着像一块破布,从花盘上“飘”下来,慕容芷才顾不上把佩剑召回,伸手想去接住她,却被婪夜用力推了一把:“我来,你且去救那些小鬼!” 慕容芷才脚下没稳,被他推出三尺远,茶小葱的尖叫一声掠过,轰然砸下,立马虫蚁四散,尘土飞扬。慕容芷才飞快地瞟了婪夜一眼,迅速转身。 茶小葱从虫群土堆里伸出一只手,比了比。 “啊,对不住,你掉下来的速度太快了,接不住。”婪夜的道歉就好像“今天不吃盖浇饭要吃过桥米线”那样淡定自然,半分矫情的诚意也没有。 茶小葱在心里哭得好伤心。 蔑人还没从失去内丹的悲痛中走出,他跟着茶小葱落地,直直地向婪夜翻滚而去:“婪夜,你今天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婪夜摊了摊手,弯腰捞起摔得半死不活的茶小葱:“啧,本公子从不喝酒。” 蔑人大为光火,这一人一狐说起话来都是同一方式,噎死人不偿命。 “妖王……”他寻思着要怎么样才能威胁到这只滑不留手的狐狸,却发现除了强行将他掳走竟是别无它法。 “妖王说,你若是失了那七个小鬼,今天死了也是应该的。”他勾唇含笑,嘴角流露出一抹与生俱来的媚惑,可惜在这张鼻青脸肿的脸上只能看出奇怪的抽搐。 茶小葱在他手中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 “锵!”剑光微闪,绿水潭里的妖链被慕容芷才斩断。 就在蔑人回头的刹那,婪夜挥袖,唤回了那杆不知道被茶小葱遗失在哪个旮旯的长枪。慕容芷才拖着七个虫蛹,慢慢地朝这边走来。两人隔着蔑人逐渐庞大的身躯交换了一下眼神。婪夜抬起挟着茶小葱的手,传声到对面:“小道士,你带着她和小鬼们先走,这里交给我!我们妖族的事情还是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慕容芷才面无表情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