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乞丐踅尽一条逼仄胡同,周遭砖墙上绿痕丛生。油岑岑的,像湖州染布,又像造物主四时捣弄的草药汁。 赵壹紧接着跟了出来。他袖中带了花名册。 赵壹拿出来,道:“崔大人,这是赵大人在文史馆辛苦翻到又令人誊写的。” “大恩不言谢,我就知道老赵不会这么不讲情理的。”崔鹭笑说。 赵壹皱眉道:“也不是太全,中间缺了几页。” 顿了一会儿,他道:“文史馆不是哪个大臣都能进入的,赵大人因为新晋了龙图阁学士,这才有便得以进入。崔大人你都知道,要是这么容易进入,大人你也早就得到了这份花名册了。” 崔鹭点点头,“我都懂。” 赵壹朝四周望了望,把花名册递给崔鹭,压低声音道:“有事尽管吩咐,能帮上忙的我们都会帮的,也请大人守口如瓶。” 崔鹭止住了他,示意自己明白,便道:“这花名册只是我偷出来的,与任何人都无关。” “这就好,请崔大人多多保重。” 赵壹一揖,随即若无其事地晃悠悠离开了。 “看来人一倒霉,谁都不敢靠边儿。”陆盼悠哉悠哉地说。 崔鹭不去瞧她,把花名册掖在了怀里。 “喂,和你说话,怎生不理我?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不是?” 与此同时,崔鹭却感觉到一股强大刚猛的剑气在向自己这里移动。这磁场的感觉很熟悉,是《蛟犀剑经》。 “有高手!”陆盼手中已经现出来那把残剑。 崔鹭白了她一眼,心道,这种迟钝反应,做了剑下鬼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遂赶忙扯住她往胡同深处走去。 弯弯绕绕走出了第数个胡同口后,接着就看到有一群乞丐正在乞讨。陆盼赶忙隐起了剑,两人加入到队伍中。 全国各地都在严厉打击游民,因为这些破乱不堪的游民严重损坏了每一个城市的形象,更让外邦人十分看不起。 但东京城有个好处就在于,它能为了“爱民如子”这个面子,暂时包容一干闲杂人员。只要他们的活动范围在可控之内,没必要与他们治气。 不就一口饭嘛,给狗也是给,给流浪汉也是给。给流浪汉除了能养活他们,救他们一命之外,还能受到社会公众知识分子的赞扬。 社会公众知识分子,碎嘴子,嘴大,人尽皆知。他们也好面子,觉得提了建议要是不被政府采纳,就格外丢面儿,他们会跳脚骂得更凶。 所以这一口饭,虽然是简单又普通的五谷杂粮,但经过这么一权衡、一思量,它的意义就被无限放大了起来,有一石三鸟之奇效。 两人晃晃荡荡,跟在部队后面走。 陆盼小声道:“高手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崔鹭点点头。 陆盼趁人不见,猛地踩了崔鹭一脚,道:“与你说话,你却总是装聋作哑,故弄玄虚。方才要不是我及早发现有高手,咱们今天可有点儿麻烦。” 崔鹭张大了嘴巴吸着气,但犹没发声儿。 陆盼偷偷一笑,“行啊你,还挺能忍的,是条汉子。” 崔鹭白了她一眼,正看到前面有一群衙役巡逻走来,遂领了她又转进一条小胡同去。 走到深处,陆盼忽而站住了脚步,再也不动弹。 崔鹭发觉扯她不动,转过头来,就见她斜蹲在地,双脚抗拒着。 崔鹭一松手,她便瘫坐在地,随即一下跳起来,重新站在了崔鹭面前,怒不可遏道:“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敢无礼?” 类似于这种话,崔鹭早就听过不下八千遍了,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他只是以一种不置可否的眼神看着她。 这就够了,因为相处下来这几日,他对眼前这个傻姑娘太明白了,或者,她就如自己的妹子一般,傻里傻气又透着些许精明。 她要的只是一个参与者,不是主动表现者,只要有一个参与态度就行。其余的,全靠她走场。 她的泼天话语又都倾洒了下来,她还有一个秘密,准备等过些时日,时间成熟再讲出来。现在还不能说,她想保持一份神秘感,好吸引崔鹭探寻,也想到时候,给崔鹭一点意外。 而此刻,她试探性地问道:“你会跟我出京城麽?” 崔鹭虽然眼睛正对着她,但却茫然无神,他在忙着思考。 她把一张脏中透白的脸凑了上来。 崔鹭吓了一跳,忙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会出京城麽?” 崔鹭摇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她看不出一丝能缓和妥协的样子来。 她不甘心似的,咳嗽了两声,又道:“当然,本姑娘是不会让你自己单独出城的,作为你未过门的妻子,我要对你负责,是我陪你一起,如何?” 崔鹭的心悸动了一下。 年少的时候,他确实想过,和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姑娘,不用漂亮,当然漂亮也好,去到山清水秀的地方,三两间草房,几亩薄田,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这个想法好久没有再出现过了。 他为了自己和无数人心中的真相,以及所谓的道义,早就悄悄掩埋了这个青春又美丽的梦想。 而现在,它却像一只待春的黄鹂鸟,忽而就飞回来了。 她像看出来一些什么,又问道:“如何,是不是心动了?” 崔鹭飞红了脸,赶忙摇手否认。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害怕了这个姑娘的一番无剑锋的话。 她好像很失望,叹了口气,试探性问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罢,听完或许你就改变主意了。” 崔鹭一听这话,更不想再露怯,不愿多听了,忙道:“祝……哦,不对,陆姑娘,实话说,开始时我就没做好准备迎接,不对,是碰上你。你来得有些太突然了,让我猝不及防。我就想,你是不是也是探子。可看这许多日,我越来越糊涂,不知道你所为何事?” 陆盼道:“我倒想说,只是你不让我再说。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我就是喜欢你,其余更不为别的。一开始听到‘小先生’这称呼时,我只道宋国……咱宋国都是沽名钓誉之人,待后来我知道你不是,我才知道自己看走眼了。你说?” 崔鹭好奇道:“什么?” 她眼睛有些湿润地说道:“喜欢一个人也有错麽?” 崔鹭说了真心话,她的样子,确实也是实话。 只是,崔鹭想不通的是,她为何一下就认准了自己,更有点心存戒备的是,这么一个似玉如花的姑娘,出现得那么快又那么急切。 崔鹭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喜欢也是一种错麽”的问答让他自己百感交集起来。 是呀,喜欢一个人也有错么,毕竟,喜欢是何其美丽的两个字,承载了何其美好的意义。 她的眼泪很晶莹,泪水倒不多,但每一颗都似乎滚进了崔鹭的心里,崔鹭有点不知所措。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怪我失言,本不该对你说这么许多。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这还差不多!”她收起了泪珠,神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