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时金秋十月,漫山红遍。黄鹤楼屹立蛇山之上,白玉京则站在黄鹤楼上。看万里长江,波涛壮阔,千帆横流。他已经在此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直至日渐黄昏,大江之上红霞漫天,才见到一位年约半百的青衣道人走上楼来。 此人面容清癯,四肢修长,行走间步履稳健。那小二见了此人,立马迎了上去:“许道长,这边请。”一边将这老道士迎到一旁靠窗雅座,一边笑道:“还是老三样?” 老道士淡然一笑,点了点头。 没多久,一盘香喷喷的清蒸武昌鱼端了上来,一碟花生米,还有一壶美酒洞庭春。 “昔日江湖上,飘然无定居。频倾京口酒,亦食武昌鱼。” 老道士还未动筷,就听一道声音传来,眼前多了一位身穿灰衣的年轻道士。“师兄一人孤酌,独乐不如众乐,贫道特来与你对饮。”说完,朝小二叫道:“再上三坛绍兴烧酒。” 道士之间若不属同门,分不清辈分时多按年龄或互称师兄。 老道士眉头微蹙,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小道友,贫道清心惯了,只能喝点洞庭春。你这绍兴的烧酒太烈,怕不能与你对饮。” 这时,那小二已经抱着三坛绍兴烧酒而来,三坛美酒如同叠罗汉一般被他捧在怀中,稍有不留意怕就会失手打掉。当然,这小二熟能生巧,速度倒是轻快。 白玉京哈哈一笑,长袖一拂,真气涌动。小二只觉忽得生起一阵大风,竟然将一坛美酒卷起,正惊讶间却发现那坛美酒轻飘飘地落到了白玉京手里。 这一幕落在那些刚好看见的人眼里,纷纷大惊失色,老道士也不例外。 白玉京轻轻一拍,揭去封口,双手一送,那酒坛便轻飘飘往老道飞去,说道:“请。”老道眉头更紧,误以为白玉京试探他,双手暗运真气,但还未有碰到那酒坛,双手扑了空。 定睛看去,那酒坛又回到了白玉京手上,方才那一幕彷如梦中。 “隔空摄物,来去如意,师兄功力深厚,贫道佩服。”老道士原本见白玉京年纪小,还称呼小道友。如今见识了白玉京的手段,却是不嫌弃自降身份称呼其为师兄。不得不说,这是一位老江湖。 “不知师兄找贫道有何贵干。”老道士继续说道。 白玉京却是将酒坛中的烈酒往嘴里一倒,咕噜噜就喝了大半,才长长吐出一口酒气。刚到来的小二被就酒气一冲,也不由打了个嗝。“这位客官,你的酒。” 小二在此见识过很多江湖人,但像白玉京这等稀奇手段的却从未见过。当然,他相信,没人敢在此撒野,因为谁都知道黄鹤楼一度成为集市污秽之地,直到成为金八爷的地盘,才焕然一新。而金八爷,在武昌府谁不得给他三分薄面。 “贫道此来正是请道长为贫道掌掌眼,看一看这是不是一把好剑。”话声一落,老道士只觉双眼一白,再看时,桌上多了一柄剑,一柄又细又薄的剑。其通体暗青,彷如一条绸缎似地平放在桌上。 但老道士的注意力明显没有在那柄剑上,而是死盯着他桌上的一碗一杯一壶。 碗是瓷碗,杯是竹杯,壶是铁壶。 这三样东西老道士见过无数次,但这一次他怎么也看不够。因为无论是瓷碗还是竹杯和铁壶,都被人削去一寸。这也不足为奇,若让老道士手持一柄削金切玉的宝剑也能做到。 但瓷碗高三寸,竹杯将近四寸,铁壶又近一尺。想要都削去头上一寸,就不是一剑能办到的事情。 而更让老道士惊骇的是,若不是那铁壶里的酒渗透出来,他都不会注意到这三样东西被人削去一寸,而瓷碗,竹杯,铁壶纹丝未动。 “好快的剑!” 老道士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此人眨眼间功夫竟然连出三剑,他连一剑都没看清。虽然其中也有突如其来的缘故,但老道士扪心自问,纵然让他做好准备,他怕也抵挡不了其中任何一剑。 “好剑,好剑!”老道士称赞道。 白玉京笑道:“本就是好剑,香车配美人,名剑赠英雄。素闻楚王年少有为,是个为人称道的大英雄。不如许道长为贫道带个话,就说三日后此时,白玉京必拜访楚王,若楚王府中有任何人能胜得了我手中长剑,这把剑我就赠与楚王。” 老道士神色蓦然一变。 这年轻道人竟然是冲着楚王来的?好大的胆子! 他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桌上的那把剑,顿如坠冰窟一般,从头到脚,都一阵发寒。府上那些门客,他哪个不认识,但没有任何人能敌得过这一柄剑。 正思索间,却见白玉京一手抬起两坛美酒,一步一步走下楼去,桌上那柄剑也不知何时被白玉京收起。 黄鹤楼坐落在黄鹄山之巅,山势缠绕如盘蛇,所以又称蛇山,蛇山共有七座山峰首尾相连,号曰:灵山数十里,虹断又云连。从黄鹤楼往东十数里,有一片成群宫殿坐落,正是楚王府。 楚王府坐北朝南,东西南北纵横三四里,占据小半个武昌城。宫殿林立,楼阁无数,周围都有垒石封围,仿佛一方国土。明朝藩王虽然无法干涉当地事宜,但只要是楚王府内,楚王就是天,所有权利尽归于一身。 而今楚王府的主人正是楚恭王朱由先,朱由先上任已有七年,如今不过十八岁。说起来,也就是他将李时珍引荐到太医院,甚至李时珍还担任楚王府的奉祠正。 这夜,灯火通明。 长春殿,这是楚王礼道之所。嘉靖皇帝一人向道,天下道观无不兴盛,各地藩王纵然不诚心向道,也多有附会之意。而楚王府地处湖广,历来都是道教兴盛之地,距离王府不远处就有一座长春观,一旁的黄鹤楼甚至曾是纯阳道君修道之所。朱由先向道之心虽不诚,但生来体弱多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此殿中修行。 此时,除了朱由先外,还有那老道士等数人。老道士乃是长春观的长老许少峰,负责朱由先礼道事宜。在他将白玉京的话带到后,朱由先倒是来了兴趣。 他年纪尚轻,不知江湖险恶,纵然知道,在他看来,区区一江湖人士又能奈他何,所以他兴致高昂地叫来了府上的三位教习。 一位年过知天命,打扮的好似账房先生,神色慵懒,双眼半开半合,另一位却精神抖擞,留着苦囚短发,年约不惑,两腰间分别插着一支短枪,眸光如刀似剑,异常犀利。 最后那人却是一位妇人,脸上描着淡妆,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左右。体态丰盈,一双媚眼似乎会勾魂样,水汪汪的,楚楚动人。朱由先看此妇人的眼神远远比其他人柔和。 若是丁茂春在此,定能认出这三人。那账房先生正是九指神算金莫唤,此人出身荆楚江湖名门金家,少年时候因贪财好赌,欠人赌债被砍掉一根小拇指才痛改前非,练就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名震江湖。 而那苦囚模样的的人外号双龙闹海,本名秦大海,据说本是一介山贼,凭着一身胆气,手持双枪闯出赫赫威名。曾大败洞庭之南飞鹰帮帮主何小凤,受太湖三十六寨寨主邀请为一洞之主。 至于那妇人,赫然是落英谷长老碧水姬。此人出道甚早,有人说她已经年过五十,也有人说她不过二十多岁,不说武功,但就此养颜本事着实惊人。 “许道长说那少年有隔空摄物之法,本姑娘倒是不相信。”碧水姬明明年岁已高,竟还自言本姑娘。 许少峰一听,脸露不愉,说道:“碧水姬,你当贫道诓骗王爷不成。” 碧水姬盈盈一笑,不再说话。对于许少峰,她打心底就不喜欢。若不是这老道士从中作梗,凭借着她的手段与美貌,楚王这个少年郎还不是任由她掌握。 金莫唤缓缓说道:“听说春风化雨柳无涯人在江夏,王爷不如请他来府上做客。” 春风化雨柳无涯,这几个字一出,秦大海,许少峰,碧水姬都露出震惊的神色。柳无涯并不是江湖上最绝顶的剑客,甚至在江南都算不上,江南大三剑客都比他要厉害。 但今年他却是江南最出名的剑客。 四月初倭寇大肆出动进攻江北,被官军击败于三河。这一战就多亏不少江湖人士帮忙,其中最耀眼的就是柳无涯。他一手春风化雨剑术,连杀三十多名日本浪人高手。 后又逢苏州霹雳神拳蒋一威收服众多打行,成立巨鲸帮率众趁乱造反,后不敌官军逃亡太湖。柳无涯一人独剑,剑斩霹雳神拳蒋一威,长江三叠浪邵冲,朝天剑李文清,金刚坐佛朱大生等数名高手。 甚至还与太湖三十六水寨寨主金钟无敌杨千秋过了手,百招不败,淡然离去。 此人先前声名不显,短短一年来就如一颗耀眼星辰冉冉升起,江南江北,谁不知道春风化雨之名号。据说,他还是一位年轻的美男子,南京秦淮河畔名妓秦巧巧曾当众诉说钟情,非柳无涯不嫁。 “好吧,就按金师傅你说的去办。” 朱由先答应下来,金莫唤等人不由告辞离去。碧水姬落在最后,临走前还给朱由先抛了个媚眼,朱由先想到碧水姬那润滑如绸缎的肌肤,柔软似水的骨肉顿觉口干舌燥,恨不得立马将这迷人的小妖精抱在怀中。又望了望供奉在殿中央的三清神像,不由深吸一口气:“三洞经文还未念诵完。”又悄悄地说道:“美人儿,你稍等待会……” 两个时辰后,深秋的夜里,寒气益盛。但楚王府中,室内多烧了炭火,温暖如春。更不用说鸳鸯帐里暖芙蓉,朱由先抱着水一般的碧水姬,仿佛柔润无骨,哪儿都酥软,又富有弹性,世上最销魂莫过于此。 一番云雨后,朱由先昏沉睡去。 “谁?” “姐姐,是我。”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下人打扮,只是面容俊俏,很是耐看。 “有什么事吗,这个时候还来扰人清梦。” “谷中燕儿来报,有个年轻道人把谷主抓走了。” 碧水姬瞬间清醒过来,也不顾还赤着身子,坐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谷……谷主……被抓了。”这人看着碧水姬那丰盈的身体,不由张口结舌。碧水姬听了,脸上神色变幻,既有惊惧,又有惊喜。暗道:“想来那年轻道人是冲着我来的。师妹呀师妹,若你死在那年轻道人手中,那谷主之位舍我其谁?” 至于那年轻道人,若请来了春风化雨柳无涯,又何须惧他。更何况他们落英谷的弟子多有嫁到其他门派,其中关系不错的就有黄州魏家,蕲州的白猿门,少阳宗等等。 碧水姬想到这原本惊惧的心思都化成了欣喜,瞧了瞧那目瞪口呆的青年,盈盈笑道:“姐姐我好看吗?” “好……好看……虽然看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情不自禁。” “那还不过来?” “可是……王爷……” “他那身子骨,不到明日辰时是不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