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离开宋家大船,追赶着傅君婥的脚步在山野间纵跃疾行,眨眼睛已奔出十余里,此时地势上升,愈见陡峭,山间林木在两人耳边飞速掠过,猛然眼前一空,便见傅君婥伫立山巅,身上的裙摆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不似凡尘之人,遗世而独立。 寇仲长出了一口气:“好险,幸亏有大江相阻,不然宇文化及追来,日子便不好过了。” 徐子陵喘息道:“以你我的武功尚能蹬萍渡水,宇文化及这样的高手想来只需一根枯枝便能横渡大江。你忘了和尚师傅踩着一片树叶带我们过江的事情了?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 寇仲一囧:“额……我就不信宇文化及带的那些人都有这样的武功,不过如果他一人追来,嘿嘿,就凭咱们三个,一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来了!”傅君婥忽然出声,打断了两人见的交谈。话音未落,一声长啸自山间密林中传出,紧跟着重重的马蹄声像是敲在人心头一般,由远及近。 “傅姑娘真是让在下好找啊,你两次入宫行刺,让我在圣上面前大失脸面,怎么这次为了两个小鬼愿意现身一见了?”宇文化及的声音在山间飘荡,内力之深可见一斑。不过最让人心悸的还是那马蹄声,凛凛的杀气伴随着马蹄声萦绕在三人身边,让人不由得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袍袖在夜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嘶---咴儿!”战马被嚼子勒住嘴角,发出不甘的嘶鸣,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傅君婥和徐子陵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两个人的身上,而寇仲则盯着战马,想不明白这马是怎么能上的山来的。 一匹能上山的马,当然和一般的马不一样,寇仲眼前这匹马身长一丈二尺有余,个头比寇仲还要高,便是在黑夜中也能看出其生的一身红色皮毛,双耳倒竖,就像是头上长了两支角,鼻孔正呼哧呼哧的喷着热气。炯炯有神的双眼中,寇仲甚至能看出其强烈的敌意。好一批神骏的战马! 战马神骏,马背上的人更加威武不凡,蜂腰猿背,细腰乍背,双肩抱拢,身形十分高大;顶魁挂甲,手提一柄凤翅鎏金镗,面貌坚毅棱角分明,一双虎眼无情的瞪着三人。寇仲打量一番忍不住惊叫出声:“啊,天神也来了!”马上这人正是宇文化及的干儿子: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冷冷的看着寇仲,金镗缓缓抬起指向寇仲,猛然开口大喝一声:“贼子、死来!”随着这一声大喝,金镗挂动风声劈头盖脸寇的砸下来。寇仲想不到这人一点江湖道义都不讲,见了面不由分说,上来就下死手,急忙飞身后退,躲避砸下来的金镗。不想金镗似乎要比看着更长,寇仲向后飞退了一丈到了一块巨石上面,仍然没有避开,只好狼狈的就地一倒,来了个懒驴打滚,这才躲开对面的金镗。“咔嚓!”一声,寇仲刚才站立的巨石被金镗生生从中间砸成两半。宇文成都单手将金镗抽出抡了一个半圆,搂头横扫寇仲的脑袋。寇仲弓步沉腰,双掌推出,一条金龙自掌中飞出迎向金镗,如在乌篷船上一样。 寇仲打出的金龙毕竟不是实体,只是一道威力强大的气劲而已,被宇文成都当时劈散,金镗去势不减,寇仲避无可避,急切间只来得及侧过身去,这一镗直接抽在寇仲的背上。“砰!”的一声,寇仲被抽的飞了起来,人在空中的寇仲感觉自己的后脊梁都要折了,接着便感觉整个人重重的落在地上,胸口发闷,一股腥甜从口中喷了出来。 宇文化及原本是追逐者,此时却站在山头上,迎接着傅君婥和徐子陵狂风暴雨般的围攻。宇文化及的长脸神情肃穆,双手或拳或抓或掌,间或举脚疾踢,迎接傅君婥的掌中宝剑和徐子陵翻花般的多罗叶指攻击。三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暂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宇文成都击飞寇仲之后,催马来到宇文化及和傅君婥三人身边,手中凤翅鎏金镗直接朝宇文化及的面门砸下来,而宇文化及却仿佛呆傻一般,对这一镗视而不见。“当!”的一声脆响,宇文成都的金镗砸到的不是宇文化及的脑袋,而是傅君婥手中的宝剑。这金铁交鸣的一击之后,傅君婥如鬼魅般的身影从宇文化及的身边闪现到了山巅她原本站立的那块石头上,掌中宝剑不住颤动,片刻之后,长剑自剑柄碎裂开来,傅君婥闷哼一声,嘴角流出殷虹的鲜血。此时,徐子陵一指点像宇文化及的面门,宇文化及出拳相应,不过徐子陵这一指并非实招,借着宇文化及的拳风,向后飘回到了傅君婥的身边。 傅君婥两人既退,宇文化及叫住义子的金镗,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姑娘何苦为这两个小鬼枉送了性命?凭你的轻功,若要离去,在下自问没有本事留住姑娘。”宇文化及说着脸色面色一变:“但若是姑娘想要染指长生诀,那却是痴心妄想了,我宇文化及无论如何不会让中土之物流落到番邦异族!” 傅君婥不屑哂笑:“莫要把人想的和你一般龌龊,似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是什么东西!” 宇文化及摇头笑道:“知与不知,在下不想和姑娘分辨,姑娘还是叫这两个小鬼把长生诀交出来,也省的为了一本书赔上性命。” 傅君婥道:“把书交给杨广,让他苟延残喘的再活几年,再祸害几年这天下的百姓?哼!你看我傅君婥是那种受人威胁的人吗?” “天下百姓如何,我不知道,但圣上东征高句丽,却是明智之举,区区弹丸小国,蠢蠢欲动,竟蚕食我中国疆土,日后若有机会,宇文成都必提兵十万,踏平辽东!以慰我袍泽在天之灵!”这声音犹如金石,却是宇文化及旁边的宇文成都所说。 “宇文成都!”傅君婥凤眼圆睁,目光正落在宇文成都胸前,那里是一面金牌,上面是杨广亲书的:横勇无敌四个鎏金大字。傅君婥越看气息越重,娇喝一声:“好贼子,纳命来!”纵身朝宇文成都扑去,。徐子陵在一旁惊呼:“傅姐!”也跟着跳了过去。 “不自量力”宇文化及摇了摇头,却并没出手。宇文成都端坐马上,凤翅鎏金镗将傅君婥指尖发出的剑气轻松击散,反手摇动金镗,横扫傅君婥。四百多斤的凤翅鎏金镗在他手中仿佛稻草一般毫无重量,傅君婥人在半空,只能生生提着一口真气错开半个身位,却躲不开宇文成都的金镗。幸好徐子陵随后赶来,双脚在金镗的翅尖一踹,使其偏移了方向,这才放傅君婥躲过了一劫,但金镗的劲风却落在傅君婥的身上。“噗!”傅君婥伤上加伤,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头上的青丝也变得散乱了。 傅君婥状如封魔,还要对宇文成都出手,但徐子陵驾着她的左臂,右臂也忽然被人架起来,耳边风声陡起,却是已经被人驾着飞快的下山去了。宇文化及怒喝一声,当先追了过去。 宇文成都以为寇仲已经死了。凤翅鎏金镗本有四百多斤的重量,加上他用力一扫,落在寇仲身上的重量何止几千斤,一般的武林高手受这一击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想不到寇仲这个小子受了一下不但没死,还有力气架着傅君婥逃跑。宇文成都一愣神,便催马跟这宇文化及一起追了下去。 宇文成都何以被杨广封为横勇无敌天宝大将军?并非只因为他是宇文化及的义子,也不止因为他勇冠三军的武力,最重要的,是因为宇文成都在高句丽战场上横勇无敌的表现。杨广三征高丽,虽然三战三败,数十万中原男儿埋骨辽东,但高句丽也并非战争的胜利者,几百万的高句丽军民死在这三次战争中。杨广第一次东征时,他的銮驾高高搭建在辽河北岸,隋军架浮桥渡河,高句丽军据河而守。渡河之战,高句丽军一面焚烧浮桥,一面箭如雨下,隋军伤亡惨重,就连杨广的近臣麦铁杖也高呼“过河”力战而死,眼见战役即将失败,浮桥上猛然跃出一骑,火红色战马如三国时的赤兔一般在浮桥上飞驰,马上一员猛将仿佛吕布再生,金镗舞如车轮,高句丽军的箭雨竟不能伤其半分,片刻间踏过浮桥,一人一马婉若游龙一般飞跃浮桥,落入南岸的高句丽军中,高句丽军营顿时大乱,高句丽军竟不能阻挡此人分毫,马速不减直奔高句丽军帅旗而去。杨广在高台上看得清楚:赤红战马,大红披风,仿佛一条直线直取中军,杨广手中香茶未冷,便见高句丽帅旗便被砍断。高句丽军失去指挥,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冲撞,隋军趁此机会再搭浮桥渡河。杨广赞道:“好个横勇无敌之猛将!” 隋军踏浮桥冲锋,辽河北岸,军营中麦铁杖下属校尉孟金叉正在整理麦铁杖的仪容,准备运回京师安葬,眼前突然滚过来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和一杆高句丽军帅旗。孟金叉抬头一看,宇文成都浑身浴血,却面无异色,淡然道:“先以敌酋首级稍祭麦公,待破城之日,再京观以安麦公之魂。”果然,在隋军袭取安市城时,宇文成都砍下一千名高句丽军士的首级,筑起京观,祭奠麦铁杖。 杨广三次征伐高句丽,宇文成都都在军中,战必争先,手下无一合之将,凤翅鎏金镗下冤魂累累,在辽东,宇文成都就是恶魔的化身,提起这个名字,不但小孩不哭号,连大人也都会压低声音,仿佛稍微大声一点,都会将这个恶魔招来,带来无尽的死亡。 正是宇文成都在辽东的变现,才为他迎来了横勇无敌将,天宝大将军的称号。可以说这个名号,是在高句丽人的尸体上建立起来的,是高句丽人的累累白骨铸就的,所以傅君婥见到这块金牌,才会如此失态,才会不顾一切的像宇文成都出手。 原本富庶的辽河两岸,现在已经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自见到宇文成都的这块牌子之后,傅君婥脑海中满满都是野狗在啃食死人尸骨的景象。由此,傅君婥对杨广,对宇文成都的恨意越来越浓,甚至对架着自己逃跑的寇仲和徐子陵,都产生了仇恨的感情:这两个也是汉人,和杨广、宇文成都一样的中原人! 清凉的夜风并不能消减傅君婥心中的仇恨之火,耳边烈烈的风声和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就像是浇在烈火中的热油,让她的仇恨如烈焰一般升腾起来,仇恨正在遮迷她的双眼,傅君婥业已陷入了仇恨的魔障中。 “隋狗!隋狗!”正在死命逃了一夜的寇仲和徐子陵跑的满身大汗,却忽然感觉身背后一阵清凉,而手上一空,两人急忙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却见傅君婥双眼血红,满面狰狞,手中长剑滴血,遥指二人,仿佛与他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 “你这是要闹哪样啊?”看到傅君婥这个样子,寇仲脑海中猛地闪现处和尚师傅曾经说过的这句话。而徐子要比寇仲正经的多,却见他焦急道:“傅姐,你干嘛?快跑啊,再不跑,宇文化及就要追上来了!” “隋狗,隋狗,杀我父母,辱我姐妹,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此时的傅君婥,已经不认识寇仲和徐子陵了,她仿佛回到了大业二年的辽东,当她从山间采蘑菇回到自家的院子时,娘亲没有如往常那样责备她弄脏了衣服,爹爹也没在院子里硝羊皮,他们都躺在门口,眼镜睁的大大的望着天空。傅君婥也抬起头看了看天,发现天蓝蓝的,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她推了一下娘亲,发现手掌黏黏的,抽回来一看,一双白嫩的小手上,沾满了殷红的血,那是娘亲的血!她吓坏了,急忙跑到出院子,去找姐姐。姐姐家很吵闹,隐约听到姐姐的哭声和男人的笑声,姐夫靠着院门坐着,垂着头。院子里一群衣着奇怪的人正在按着不断哭号,挣扎的姐姐…… 这样的情景,十几年来一直出现在傅君婥的脑海中,梦境中,而这一次出现,却是最真实的,真实到两个该死的隋人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刚刚用剑砍了这两个隋狗,原来他们的血也是那么殷红。报仇的感觉是如此的快意,傅君婥只觉得自己激动的颤抖起来。十几年寒来暑往的苦练武功,等的不就是报仇的这一刻嘛? “小凌,你后背流血了!”徐子陵迈步上前要去拉傅君婥,却猛听到寇仲的惊呼。徐子陵下意识的伸手在背上一模,指尖感觉到一股粘稠与滑腻,收手一看:满手鲜血。“这……”徐子陵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血,更不敢相信这会是傅君婥留在他身上的印记。 “咯咯……你们也知道疼吗?隋狗!你们也是会流血的吗?咯咯……”看到了徐子陵脸上的痛感,傅君婥竟笑了起来,手中长剑一甩:“我不但要你们流血,还要砍下你们的脑袋,堆在地上,把你们的尸体挂在树上……”傅君婥快意的说着,手中长剑便刺了过来。虽然嘴角还残留着鲜血,但傅君婥的剑却仿佛比平时还要迅捷,徐子陵不敢还手,只连连后退,狼狈招架,不一会儿,身上已经挂了两处彩。 “傅姐!傅姐!子陵……”看着两个一追一躲,寇仲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他和徐子陵同样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傅君婥到底是怎么了,只能在一边跺着脚的干着急。眼见子陵受伤,寇仲急忙上前,要把两人拉开,不想拉开了徐子陵,傅君婥却像他追杀过来。 “哈哈哈……”一声长笑将正在发愣的徐子陵惊醒过来,抬头一看,顿时惊骇道:“宇文化及!” “这就是姑娘口中的情意?刚刚还同生共死,怎么转眼间就翻了脸了?既然姑娘这么痛恨这两个小子,那就让在下帮姑娘一把吧。”宇文化及自树梢如鹰隼一般飞扑下来,说是帮助傅君婥,但拳头却对准了傅君婥的后心。而此时傅君婥却毫无所觉。 “傅姐!”徐子陵见宇文化及扑下来,脚尖在地上一点,如箭飞出,指尖一股淡黄劲气直击宇文化及的拳头,却是围魏救赵的一招一阳指。 徐子陵的一阳指并未建功,刚刚离指不到三尺,便被一只金色的凤凰所击散。那凤翅翻转更是撩往徐子陵面门而来。徐子陵人在半空翻了一个跟头,落在地上,却见一人一马立在身前。正是横勇无敌将宇文成都。 徐子陵被阻,傅君婥无所觉,但宇文化及的这一拳终究没有打到傅君婥的身上。而是和一只微黑的拳头撞在一起。宇文化及的拳头阴柔,黑拳却刚猛厚重。这一招平分秋色。宇文化及飘飘然落在地面,而那黑拳的主人却倒退十余步,吐出一口血来。前胸更是一道剑痕,血染青衫。 “短短几日不见,此子长进不小,莫不是那长生诀的功劳?”宇文化及心念一闪,手上却不怠慢,揉身而上,左脚直踢,右拳横打,将寇仲和傅君婥笼罩在一处;傅君婥见有一个隋军出现,心中更怒,剑势更急。寇仲左支右撑,好在宇文化及和傅君婥没有把目标一起放在寇仲身上,这才让寇仲能够勉力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