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弼清隔着人群伸长脖子,想往里瞧个究竟。可惜人小个子矮,根本看不到里面情形,只能在外围干着急。 游离见状,暗自运转传心术,连接上翟弼清的心神,随后将神识释放出去,笼罩着整个赌桌。 翟弼清顿时两眼发亮,因为游离神识所感知到的赌局情形,都在翟弼清脑海中浮现出来了。 ——这是传心术的一种巧妙运用,可将施术者的神识感应,同步分享给与自己心神相连之人。 这种用法,其实是游离在心相师叔祖创制、修炼《天心诀》的心得札记中,偶然看到的。自家这位心气极高的师叔祖,似乎压根儿就瞧不上这点辅助性质的能力,只是一笔带过,并未深究。 不过,游离对此却是如获至宝,反而觉得可以深入发掘。因此,早在青云村时,他闲来没事就会拉着翟弼清一起练习,到如今,两人已经建立起很好的默契了。 翟弼清终于“看”清了赌桌上的情形。原来玩的是最常见的掷铜钱。 只见庄家手执头钱,嚷嚷道:“来来来,叉还是快,买定离手了啊。” 赌行有很多黑话,比如这个掷铜钱的博戏,将投掷用的铜钱称为“头钱”,“叉”表示铜钱有字的一面朝上,“快”则代表无字的一面朝上,等等,是一种跟掷骰子猜大小差不多的赌法。 这时,那个极有个性的声音再次响起,翟弼清终于“锁定”了那人。 原来是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浓眉大眼,身形壮健,两眼更是出奇的有神,此刻正死死盯着庄家手上的头钱,额头有汗也顾不得擦拭。 庄家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将头钱抛掷向桌面。 众人跟着少年一起喊道:“叉,叉,叉……”别说,还挺有节奏感。 眼见那该死的头钱在桌上翻了几次身,最终又要将有字的一面压在桌面上,那少年恨不得吹出一口妖风,将那老与自己作对的头钱彻底翻个个儿来。 庄家笑眯眯道:“接连两个‘快’,一共两贯,承惠承惠。” 原来,这场赌局竟是那少年与庄家的单对单局赌。赌资不小,赌性更大,一不小心就会丢胳膊少腿的,就连翟弼清这种小有赌瘾的人,都看得咋舌不已。 那少年闷闷地从身上的包袱中取出两贯铜钱,往赌桌上一掼,大声道:“再来!” 庄家搂过钱,笑呵呵道:“好说。这次猜什么?” 少年也是头铁,很干脆地回道:“还能有什么?继续猜叉,小爷我还就不信赢不了一回。” 结果自然是又输掉了两贯。 如是者再三。少年似是彻底认命了,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就要离桌。 那庄家突然道:“这位小官人,不是老大哥我多嘴啊,你今儿猜了一晚上的叉,结果都是输,也算是衰神附体了。所谓物极必反,太上道祖也说‘祸兮福所倚’嘛,相逢总是缘,我看你也不像是个没钱的,这样吧,我借你十贯,给你个翻本的机会如何?” 那少年转过头来,脸上毫无喜色,闷闷道:“今儿点背,不来了。” 庄家不甘心就这么轻易放走一只肥羊,又挽留道:“要不玩点别的?” 少年转过身来,咬咬牙道:“我只玩掷铜钱,不过我要求更换一下头钱。” 庄家脸色微变:“你是信不过我?” 少年笑道:“我这人极其相信运道一说,所以想换一换头钱,讨个好口彩。” 庄家了然,笑道:“头钱而已,换便换了。新钱你出,还是我出?” 少年自腰带内侧取出一枚铜钱,抛到赌桌中央,同时带点儿挑衅的语气说道: “这是一枚铸于一千年前大昌王朝时期的花钱,稍有点收藏价值,已经伴随我南征北战多年,裨益我赌运良多。庄家若同意使用这枚花钱作为头钱,我便再陪你赌一局,若不同意,就算了。” 好赌之人,有几个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之辈?那坐庄的今日赢得盘满钵满,坚信自己鸿运当头,又很想再诓那少年一些家底,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了。 一旁的翟弼清看得口中啧啧有声,游离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哥可是个狠人。看好了,一场好戏来了。” 经这么一提醒,游离稍稍加强了神识感应,这才发现,那枚花钱似乎很有些门道。 正如那少年所说,这的确是一枚样式古朴的花钱,并非中古时期那个大王朝的法定货币,而是其时民间自铸的一种玩钱。一面刻有“天官赐福”四个仙家篆文,一面则刻画着一位头戴官帽、身着蟒袍的仙官,正是号称“天官”的福神。 “原来是一枚厌胜钱啊。” 游离突然也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大戏”了。 那庄家仔细把玩了一番,对于仙家篆文却是一窍不通,不过对他来说也影响不大,只要确认这面有字,就可以当作头钱使用了。 于是,新一轮赌局开始。少年照例又压了“叉”,庄家特地将这枚新的头钱用力抛起,在空中划了一个高高的弧线,然后撞击在桌面上,发出激越清脆的响声。 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盯住那翻跃中的花钱,一个个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最终,那枚花钱上的“天官赐福”四字,稳稳当当地面朝上方。 少年欣喜万分,将赢回的十贯钱揽入怀中,就要收起头钱走人。 那庄家立马不答应了,坚决要求再来一局。 于是,双方再次你来我往一番,情形却是完全反了过来,轮到坐庄的输了个底儿掉。 翟弼清兴奋得直搓手,心神传音道:“最精彩的部分要来了。” 果不其然,庄家厉声叱道:“臭小子,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使诈出千!” 那少年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讥讽道:“你自己非要再赌,怪得谁来?头钱是你确认过的,投掷也是你投掷的,我从头到尾没碰过,如何使诈?” 那庄家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油子了,脑子精明得很,一针见血道:“你今晚只猜一个‘叉’,从未押过‘快’,要说没猫腻,鬼信呢?在场之人能同意吗?” 众人皆附和起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少年闻言,看了一圈,发现一个个的都隐隐地压迫了上来——得,强龙不压地头蛇,便很干脆地道:“那再来最后一局,我就猜个‘快’?” 坐庄的彻底撕破脸道:“既是最后一局,就赌个大的,你若输了,留下全部家当和一只手,否则休想走出这大门。” 少年拍拍小心肝,阴阳怪气道:“要是我赢了呢?” “你若赢了,送你一百贯又何妨!” “一百贯换我全部身家和一只手,庄家大哥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赌还是不赌?” 少年又四下看了一圈,瓮声瓮气道:“你看我还有得选吗?” 于是,那枚花钱又一次狠狠地撞击了桌面,一番牵动人心地旋转跳跃过后,背面的福神刻像,竟得以第一次面对众人,仿佛在无尽地嘲讽着庄家的自作聪明。 坐庄的彻底傻了眼,整个赌场里落针可闻。 这时,最早反应过来的人大声嚷道:“臭小子,别跑!” 众人这才意识到,那少年早就卷款开溜了。 那蜻蜓点水一般,在众人头顶撒丫子的身法速度,就连一向自诩最擅长逃命的翟弼清都自叹不如。 “快追!” 最后反应过来的坐庄之人,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了,当即命人追了出去。与此同时,赌坊立即下了逐客令。 这是要清场了。 于是,游离和翟弼清便跟随看完大戏的人潮,一起意犹未尽地离开了赌坊。 那庄家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跑上二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敲响房门。 “进来。” 坐庄的推门而入,低头站在茶厅的茶桌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注定不会太好的命运。 茶桌边坐着一白一黑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武澧瑜主仆。 黑脸汉子面无表情道:“老邢,赌坊都像你这么个开法,武家都喝西北风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