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心放下筷子,眉宇间的忧虑凝重了几分。 “家祖在本月初,应乡民的祈请,出面捉拿一只怨鬼。不小心沾染了怨毒,魂魄遭受怨气时时刻刻的浸染侵蚀,时间一久,便要失去本心了。因此,家人都十分着急。” 一旁的韩胜超接道:“神魂类的损伤,一向最为棘手。那股怨气凝结而成的怨毒,极为歹毒,只有以阴魂草为主药炼制而成的滋阴丹,才是对症之物。” 游离瞬间了然,不免好奇:“那只怨鬼这么凶残?” “据说是冤死之魂,怨念深重,以至怨气实化,实力足可比得上人类筑基期的修为了。” 游离疑惑道:“韩前辈没有前去助阵?” 秦乐心道:“韩师父是我的贴身保镖,捉鬼一事,并非他所长。何况家祖性子执拗,捉鬼拿妖既是他的本职,根本不肯让家人插手。” 游离好奇道:“老前辈是名捉鬼道士?” 秦乐心与韩胜超对视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才回道:“家祖是个土地公。” “土地公?” 见游离一脸的难以置信,韩胜超笑道:“道心道友涉世未深,不知道也不奇怪。像敕封土地公这等关乎人间福祚的神祇,是朝廷极隐秘的要事,外人所知甚少。 “秦家老祖生前投身行伍,忠勇无双,在本朝立国之初向西域扩张的过程中,以先锋裨将之身,立下过汗马功劳,最终不幸战死沙场。死后便被朝廷敕封为一方福德正神,即民间所说的土地公、社神,辖境为今天的圣山县城东南数镇。” 游离心思百转,恍然大悟道:“原来朝廷竟能敕封神祇的么?” 韩胜超正色道:“所谓‘有人斯有土,有土斯有财’。土地与人的生存息息相关,所以历朝历代都会在每年二月春社日,引导天下百姓崇祀土地神。然而天下土地毕竟广博浩大,无法遍祀,因此需要封土为社,分而祀之。当方土地,交由当方百姓供奉。而朝廷上承天命,可以代行敕封一部分神祇,供万民敬仰,土地公便属于其一。” 秦乐心道:“说到底,民间对于土地的自发崇拜和敬仰,才是根本。这也是家祖不遗余力捉鬼除妖、保境安民的原因所在。若无人敬信,就无法收获功德和信力,泥塑金身便会日趋衰朽。成了神,也不能一劳永逸啊。” 游离听后,感觉大开眼界,“这么说来,朝廷的权柄还真是不小。” 韩胜超赞赏道:“道心道友聪颖绝伦,看问题能直指本质。” 游离挠挠头,谦虚道:“韩前辈谬赞了。晚辈只是觉得,这么一来,就免不了会有一番蝇营狗苟了。” 秦乐心连连点头,深以为然道:“道心道长说到点子上了。当年家祖虽然军功足够高,若非镇西边军统帅寇将军出面力保,敕封名额差点就被顶替了。其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提也罢。 “正是因为家祖成就了神位,我秦氏才一跃成为这边陲之地的名门望族。人生在世,若无法修道升仙,如这般封妻荫子、护佑一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一顿宵夜足吃了整整一个时辰,众人还显得意犹未尽,便继续品茗清谈。 韩胜超乘着茶香飘渺之际,问道:“道心道友,你修行多久了?” 游离道:“晚辈修道已两年有余。” 秦乐心忍不住道:“两年便入了开窍境,你比我还小三岁吧?真是让人羡慕啊。” 一旁的游明达听在耳中,喜在心上。 游离心态倒是很平和,从容道:“秦居士见笑了。” 这时,韩胜超得到秦乐心的眼神鼓励,清了清嗓子,问道:“不知道心道友的师父,是何方高道?” 游离道:“家师是位隐修,四海为家,两年前云游至此,便在踇隅山上筑观清修,因为缺个洒扫打杂的试经道童,就收下了我。” 韩胜超听后,沉吟片刻,抱拳道:“道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游离便与韩胜超一起离席,来到隔壁密室。 “韩前辈什么事?” “是这样,乐心少爷的曾祖父勇毅公,曾有一个清剿其辖境内妖物的计划,那地方名叫雾魔岭……” 韩胜超如是这般解释了一番,满怀期待道:“原本是想着明年开春便动手的,但随着勇毅公的受伤,最快也得推迟到后年了。现在想诚邀你参加。以道友的成长速度,只怕一年以后,修为赶超我都不在话下——当然了,如果尊师也能加入进来,就更好了……” 游离略作沉吟,回道:“我这做徒弟的,自然是做不了师父的主。这事我得先回去问一问师父,届时再给答复吧。” 韩胜超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反而诚恳道:“雾魔岭横亘在圣山城南不足百里之地的大平原上,妖兽毒物不少,经常出山为祸乡里,对周边村镇的影响极大。朝廷限令勇毅公牵头,要在五年内完成清剿。” 游离点点头,再未答话。 于是,二人反身回席。见时间不早了,众人便在杨伯才的安排下,各自回房歇下。 第二日一早,游离坚辞了众人的挽留,和父亲一起踏上了归程。 看着步履轻快离去的二人,秦乐心轻声问道:“韩师父,你确定他会来么?” 韩胜超看着那个瘦瘦落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淡定道:“等着瞧好了。此子看似平和谦让,战斗风格却干脆利落,勇猛精悍。年纪轻轻就有这等优异的战斗意识,无论是不是出于他本人意愿而练出的,最终都很难抗拒修为突飞猛进时期,对于战斗搏杀的渴望的。” 说到底,炼心一关,既是炼气期的第一境,也是所有修士修仙入道的第一境,又岂是那么好过的?韩胜超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也对这个潜力极大的年轻人颇为期待。 那父子二人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在铁匠铺逗留了片时。游明达接过史松寒递来包裹——正是游离落在客房里的那包银子——又从中取出一封三十两银子,坚持酬谢了这好友。 自备的褡裢太小,游离便和父亲各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可谓满载而归。 出了镇子,父亲想要沿那条走惯了的大路回去——说是大路,其实也只是他自己开辟出的仅容两人并行山脚小道。 游离却一把拉住父亲,带着他钻进深山老林里。 游明达尽管大惑不解,但经此一事,深知儿子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便很默契地没有问为什么。 游离手执小柴刀,在前面开路,脚下的速度并不慢。游明达虽然上了年纪,但毕竟是翻山越岭惯了的猎户出身,能紧紧跟上儿子的步伐。 只是儿子一直不说话,似是颇为警觉,他便忍不住胡乱猜想,是不是昨晚韩仙师跟儿子说了什么不好的事? 游离走在前面,心思却完全在另外一事上。 ——那夜他在自家后院被人暗放冷箭之事,原本以为是秦家那主仆二人的手笔。但昨晚在跟他们打过交道后,便直接否定了这个念头。 一念及此,游离不免脊背发凉。就怕此事另有隐情,他不惜作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才坚持走更为隐蔽的山路。若真被未知的敌人盯上了,还有逃生的机会。 尽管如此,游离还是不想让父亲担心,准备先将这事按在心底。 “会是谁呢?游离心中茫然,只能找个机会问问师父了。” 正这般想着,游明达突然大叫一声:“小心!” 游离听后,一个下意识的右闪,堪堪躲过了从头顶树上而来的偷袭。 父亲将他护在身后,并接过了他手中的柴刀,压低身子,全身戒备地盯着前方。 游离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只顾着想事情,有些分心了,竟未察觉他们已经被一群雪斑豹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