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山间羊肠小道上,一路春风骀荡,鸟语花香。 范厘屁颠颠地跟着刘在,忽前忽后,凑左凑右,滔滔不绝地回顾着踇隅河和伏龙河交汇口的那场大战。 “哎,前辈,那南木真的是个金丹期的体修吗?虽然有大阵压制的缘故,但也太不经打了吧?” “哎哎,要我说,还是前辈勇武绝伦,天下无双,那南木老儿比起前辈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哎哎哎,前辈,你说那阳玄道人会跑到哪里去呢?”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刘在初始时还听得颇为受用,毕竟天底下有谁不喜欢听别人的彩虹屁呢? 可时间一长,那些初听时觉得花样迭出的连珠妙语,真要一听再听,到最后便是千篇一律的车轱辘话,就不再是百鸟鸣春,而是蚊蝇扑面了。 “得了,你嘀咕了一路,没说累,我都听累了。”刘在缴械投降,“说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嘿嘿,前辈心如明镜,晚辈佩服!”范厘竖起大拇指,笑嘻嘻道,“其实我就是好奇,您到底是怎么学会武家枪的?晚辈虽然没有见过武家的人,但一百五十年前,咱们江南地区可还是大武王朝的重要藩镇哩,武家枪和武家军的传说至今还在说书先生的嘴中活灵活现呢。” 刘在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看着范厘,见他眼神清澈,不闪不避,于是反问道:“你是元州人,又是商家子弟,应该跟本地的风门中人打过交道吧?” 范厘不解其意,只得老实作答:“元州风门?略知一二。” “那你可知道,元州风门中有个与你同姓的修士,枪法格外出众,修为应该与你不相上下?” “哟,还是我本家哪?”范厘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旋即“啊”了一声,“我知道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难道那人其实是武家的人?” “不错。当年我还未结丹,在元州查案时与此人交手过数次。”刘在言简意赅地说道。 “只交手数次,就能学会对方枪法的精髓了?您这也太夸张了吧?”范厘眼睛瞪得老大。 时至今日,范厘仍不知道镜像符的事。当日一战,他在天罡地煞阵外参与大阵的运转,刘在与南木大战之时,特地施了障眼法,所以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个大概,并不清楚实情。 “那倒也不至于,只是记下了对方的指诀印式、枪法招式而已,事后也曾多次练习过。”刘在开始胡说八道。 “那口诀呢?像武家枪这等品级颇高的枪术,没有口诀加持,是不可能真正得其精髓的吧?”范厘狐疑道。 “口诀吗?也记下了啊。”刘在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口诀又不是招式,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记性好的人看过一遍就能记住了。但口诀没法儿看出来吧?”范厘更加疑惑了。 “你也知道,口诀一般分为诵诀和默诀两种。默诀只在心里默诵就行,诵诀却需要在掐诀的同时,念诵出声。武家那厮估计是修为不够,没办法默诵,只能通过出声诵诀才能凝聚出一身的枪势来。” “您的意思是,他诵诀时,你是看口型记下了口诀?”范厘双眼都快瞪裂了,顿觉眼界大开,忍不住崩出了一句家乡方言,“这也太结棍了!要不要这么夸张?” 刘在回以二字:“呵呵。” 然后,身影一晃,突然消失在原地。等范厘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翻过了前面的山头。 范厘张了张嘴,险些说不出话来:“这……原来我的‘小隐山林’早就被瞧破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他可真是五体投地了。 好不容易追上刘在,范厘气喘吁吁道:“晚辈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前辈请一定要接受我发自内心的膜拜啊。” 刘在懒得搭理他,平静道:“原来你那个遁术叫作‘小隐山林’吗,真是一门不错的身法,但是在金丹期面前就有点不够看了,像我这样神识稍强些的,一般都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晚辈当然知道。”范厘苦笑道,“这门‘隐遁术’,我还只习得了初阶的‘小隐’,中隐、大隐两卷我老师暂时还没有传授给我。” “急什么,你也才不过三十来岁,未来的日子长着呢。”刘在拍拍他肩膀,反问道,“你可知道这次围杀南木,我为什么要把你叫上?” “我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前辈有以教我。” “谈不上教不教的,带你只是想确认一下,之前在雾魔岭和你一起偷袭我和小道心的,是不是就是南木。” “人都已经杀了,您现在才问我?”范厘目瞪口呆。 “呃,当时报仇心切,有点上头,给忘记了。”刘在挠挠鼻子,咧嘴笑道,“不过也不妨事,无论当日那人是不是南木,都不妨南木的结局不是?” “好吧……” 范厘突然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了,先前围杀南木时,刘在所表现出来的心思之缜密,简直让人刮目相看,但现在范厘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了。 心绪急转一番,他又开口道:“经您这么一提醒,我再仔细想想,忽然觉得他俩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说说看依据。” “也谈不上什么依据吧,首先就是直觉。我之前与那个老板打过一段时间交道,觉得此人城府颇深,心机更重,那南木至死都表现得太粗糙了,简直是完全不搭界的两路人。 “其次,就是口音了。那个老板虽然说话带着很重的江南口音,但其实不很地道,至少与南木的口音有一些细微的差别。这一点你们外地人或许听不出来,但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元州人,若是有心去听,还是能辨别得出来的。” 听完范厘的分析,刘在点头道:“看来这次决定喊上你,还真是做对了。你的话不无道理,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那个便宜老板,到底是谁啊?这么千方百计地算计你们?”范厘一想到自己曾稀里糊涂地被人当枪使,而且要对付的眼前人这么恐怖,不由得脊背发凉。 “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刘在没好气道,“不知道好奇害死猫吗?” “我都帮您杀了南木,已经把上清宗给得罪死了,早就是您这条船上的人了嘛。” 刘在听后,不得不感慨,这厮心态转换得还真是够快的,或许这就是商家子弟的直觉使然吧,深谙“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这个商场颠扑不破的道理。 事实正如刘在所料,范厘的确是下了奇货可居的决心,主动问道:“前辈,咱们这一路往北,是要干嘛?” “你又不是不认识路。”刘在翻了个白眼。 “难道真像我想的那样,去玉龙山?” “明知故问。” “去做什么?” “明知故问。” “我真不知道啊……” “到了不就知道了。” “……” —————————— 安西城中,从李府出来后,游离与玄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肚子早就唱起来空城计。 玄机关切道:“没吃饭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最近都宵禁,酒楼都打烊了啊。”游离摸摸肚子,有些无奈。 “道正司现在人多眼杂的,回去不方便咱们谈话,你可知道城里有哪些便于谈事情的地方?”玄机问道。 “呃,咱们又不住店,客栈肯定没必要去,酒楼、茶楼都歇业了,我所知道的不受宵禁影响,能够正常营业的就是香薰巧榭了。”游离分析道。 “青楼?”玄机粗眉紧蹙,不悦道,“小小年纪,就想着喝花酒了?璇玉那个臭小子这么教的徒弟?” “……”游离有心维护一下自家师父,但也不会傻到这时候去触老人家的霉头,干脆低头不说话。 生了这么一通气,玄机登时没了兴致,只是往前踱步。 游离为了转移话题,赶忙问道:“师叔,风缭子和致虚两位圣人,真的就这么放过我了?” “你想多了。”玄机直摇头,“致虚性子暴烈,又死了师侄,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但他行事直来直去,总体还算光明磊落,若真要找你麻烦,肯定是明着来,这样我倒是能帮你挡挡。但是风缭子就不一样了,此人出了名的城府深,记仇更是不分大小,且最喜煽风点火,躲在幕后指使他人冲锋陷阵。他与楚空大法师和我都不太对付,所以你最该防备的就是此人。所以,没事就别乱跑了,他可不是致虚,没什么前辈高人的心理包袱。” 游离听得心里直打鼓,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伸手攥住了玄机的老手,可怜兮兮地望着对方。 玄机笑骂道:“你倒是会卖惨,放心吧,有老夫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游离嘟嘟嘴,神色认真地纠正道:“师叔,这不叫卖惨,叫卖萌。” “卖萌?你个瓜娃子,看起来还真有点萌了。”玄机心情舒畅了不少,大袖一挥,“走,回道正司吃素面去!” 一老一少,踏着皓月清辉,向城隍庙方向走去。 —————————— 在安西城西南五六十里处,是一处群山环绕、灵气盎然的谷地。 山谷广约十五里,中间是一面清澈湛蓝的海子,占据了整个谷地一多半的面积,像一面镜子一样,镶嵌在这片高原大地上。从高空望下去,四周的群山仿佛就成了天然的镜框。 这片海子,名叫“武阳海”,是整个安西州境内最大的一片高山湖泊。 五月初,对这片西域高原来说,正是阳春时节。湖边春柳垂绿,百花盛开,风景如画。 在湖心的一座岛屿上,坐落着一座占地不小的建筑群,正是号称“安西第一大庄”的武氏庄园。 这日午后,武家来了客人,武澧瑜为了躲避客人的缠绕,便陪着母亲在湖中荡舟。 “澧儿,娘看熊家的那个公子,似乎对你颇为倾心。你俩若是能成,说起来还是咱们家高攀了呢。可娘看你那神气,不是很中意?”范月娥手执宫扇,笑吟吟问道。 武澧瑜伸手掬一捧清凉的湖水,嗔道:“娘,大好的春光,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吧?” “好好好,不说便不说。咱们澧儿是越发出挑了,又有望入得青榜的副榜,心高气傲些不是坏事。你爹若是敢为难你,娘第一个不饶他!”范月娥握紧拳头道。 “真的?”武澧瑜杏眼一亮。 “当然是真的了。熊家老六虽然生得虎背熊腰,一表人才,可惜脑子好像不太灵光,娘也怕你嫁过去会吃苦啊。” 范月娥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山庄,幽幽道:“老爷谋划了这么久,终于跟牧灵山庄的人正式见面了,咱们这清静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武阳山庄内,武阳正与一名高大健壮的虬髯客对坐品茗。 只见他笑道:“熊庄主,久仰大名,今日得见,蓬荜生辉啊。阳先以茶代酒,欢迎熊庄主。” 熊力举杯回道:“武庄主客气了,力与庄主神交多年,虽是初次见面,却颇感亲切。仙盟格局即将大变,你我两家正该联手大干一场。” 武阳大笑:“熊庄主谦虚了。仙盟格局的大变动,可不就是因为贵派的加入?这次大会上,若是真要选定第七家话事门派,我武氏一定投牧灵山庄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