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车马整理完毕,正要开拔行军,村长贾亭却领着那个孤儿贾许追了出来。 “道心道长,这孩子说,昨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醒来时发现他小姨不见了,托我过来问问。”贾亭说道。 “昨天你那个小姨,是别人假冒的。”游离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贾村长可知孩子小姨在安西城的住处?可将其详细信息告知,等我到了城里,会抽空去一趟,说一说小许现在的情况。” 贾亭沉吟片刻,笑道:“我们贾家村虽然只是个山坳里的小山村,但一个小娃儿还是养得起的。小许这孩子既然姓贾,族里各家你一口我一口,总归还是能把孩子拉扯大。不过,这孩子也可怜,只剩他小姨一个至亲了,道长若是方便知会一下他小姨,那是最好不过。” “谢谢哥哥。”贾许怯生生地挽着贾亭,说道。 游离笑道:“不客气。” 待贾亭报了贾许小姨的大致住址后,便翻身上马,追着大部队而去。 看着绝尘而去的游离,贾许喃喃道:“贾爷爷,这个哥哥好厉害啊。” 贾亭摸着他的头,轻声道:“那真是羡慕不来呀。咱们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辜负脚下这片土地地活着,就已经很好啦。不过,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要放在一二十年前,谁又能想到咱们有朝一日会成为大随的子民?小许你呀,先努力活着才是正经。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贾亭嘴上安慰着,心里想的却是,这些飞天遁地的仙师们,与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之间相隔远了去啦,比月牙海那头的关内地区还远哩。 贾许久久盯着山道的拐角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抓住贾亭衣袖的小手,攥得更紧了。 —————————— 游离一行人继续上路。经过昨天一番大战,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着,不敢稍有松懈。 游离策马与队伍前方的宋都头并行,笑问道:“宋都头,那十一名伤员昨晚休息得还好吧?” 宋都头笑道:“多谢小道长挂碍,有了你们提供的丹丸,除了一位煞气攻心的兄弟还需将养些时日外,其他人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仙家手段当真神妙!” “那就好。”游离点点头,运转传心术敲击了对方的心门,提醒道,“宋都头待会儿传令下去,让昨晚暗中挑选好的一批弓箭手,改用我们提供的箭矢,若有异常,切记不要急着放箭,等我们的提示。” 宋都头被这一手常见的道术唬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以意念发问道:“这就是仙家的传音入密之术?真是神奇啊!” 随后,他又神色凝重地问道:“敢问道长,接下来敌人还有行动?” “说不准啊,有备无患吧。”游离回道。 又吩咐了几句后,他勒马落到后方,再次与翟弼清并行。 翟弼清摇头晃脑,看那优哉游哉的样子,似乎压根没把昨天的危险放在心上。这也难怪,他对自家舅舅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觉得只要他出手了,萨乌教那些土鸡瓦狗根本不足为惧。 游离无奈地摇摇头,默默地策马而行。 马车内,邢阳生半躺在座位上,对正在默默喝酒的方怀远问道:“方老弟,你说你一个万灵山的公子哥,孤身一人跑到这山穷水恶之地,到底图个啥?” 方怀远越喝越精神,笑道:“来闯闯不行吗?有时候,家世也会成为累赘的。我自在惯了,趁着年轻到处走走。” 邢阳生有些无语:“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要是我能有你这身世,安心当个富家公子哥不好吗?偏偏要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何苦来哉?” 方怀远只是笑笑,没有搭腔。 邢阳生百无聊赖,没话找话:“哎,你说我当初若是同意在哥的建议,老老实实坐你们的御空符直接飞回安西城多好?何苦遭这担惊受怕的罪?” 方怀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是谁说了,要好好用自己的双眼亲自丈量这方土地的?” “那谁能想到会遇到刺杀啊!”邢阳生沮丧道,“关键是,兰若姑娘还跑了,这一路少了多少乐趣!” 方怀远仰头喝酒,实在懒得再搭理这货了。原本他当对方好歹是安西路转运使,是大随一路官长,有心葆有一份敬意,可这一路处下来,却发现这货完全是个逗比。堂堂的朝廷四品大员,竟然一点都不爱端着,也是少见得很。 见方怀远喝饱了酒,直接放倒躺尸,邢阳生无聊得紧,干脆掀开帘幕,感受着越来越暖和的微风,一眼看到了远处高山下的一座堡垒,一时好奇心大起,远远问道:“道心小弟,那是哪里?” 游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回道:“好像是叫佟家堡。” “佟家堡?是个军事要塞吗?” “只是个村寨。” “村寨?用得着搞得这么密不透风吗?要不去看看?” 游离闻言,皱了皱眉,正犹豫间,前方兵马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翟弼清一眼,后者会意,举手示意,前后左右的弓箭手、长矛手立即戒备。 游离策马上前,宋都头正掉转马头,见他来了,连忙报告道:“道长,前方有一群村民拦路,说是附近佟家堡人氏,得知邢大人车驾过此,特来相邀。” “佟家堡没来由地邀请邢大人做什么?” “说是要为转运使接风洗尘,尽一尽地主之谊,聊表地方乡贤的心意。” 说话间,邢阳生却自行出了马车,骑马赶了过来,正好听到二人的对话,当即道:“既是地方乡贤的盛情,本官作为本路监察官,自该听一听民意,了解一番民心。” 言毕,不由分说,径自骑马上前,与村民们见面去了。 游离无奈道:“还真是能来事。宋都头,提高戒备。” 说完,立即跟了上去。 等到了队伍前方,果见十几名穿裘衣锦的老者,高矮胖瘦不一,个个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想来便是佟家堡里的宗族长老团了。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须发皆白,操一口浓重的圣山县口音,费力说着大随官话:“草民佟德全,忝为佟家堡寨主,携一众族老,拜见转运使大人。” 言毕,众人就要下跪,被邢阳生及时制止。 只见他翻身下马,抓着佟德全手,一脸亲切道:“佟寨主客气了,你们都是地方乡贤,行此大礼,可就折煞我这个后生晚辈了。” “不敢。”佟德全恭敬道。 “对了,既然贵村名为佟家堡,何故自称‘寨主’,而非‘堡主’呢?”邢阳生满脸堆笑地问道。 你这关注点还真是奇怪啊。后面的游离简直无力吐槽。 “好教转运使大人得知,本寨原是老朽祖上逃难至此,为求自保,依山洞而建的一个小堡寨,有一定的防御功能。随着两国战事大兴,逃难的流民越来越多,老朽和族里一商议,决定尽力收拢一些流民,扩建到上百户的规模。大家抱团取暖,争取在乱世中活下去。如今世道太平,再自称堡主,就不太合适了。”佟德全解释道。 “原来如此。”邢阳生恍然大悟,笑问道,“本官听说,贵村主营的是薪炭生意?” 佟德全道:“大人明察秋毫,本寨人的确是以伐薪烧炭为生,也兼卖一些山货。” 一旁的游离听得颇为诧异,没想到这邢阳生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的,对安西州的熟悉程度,似乎比自己还高啊,连一个小小的佟家堡是做什么的都知道? “佟家堡出产的木炭,清洁易燃,能占到圣山县每年薪炭市场的五成,安西城也占据了三成,生意做得可不小啊。”邢阳生如数家珍道。 佟德全闻言,也颇为意外,旋即眉开眼笑道:“大人谬赞了。” 原本他见对方年纪轻轻,就担心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只会读书的草包,现在却发现是个懂生意经的,顿觉人真是不可貌相。 邢阳生继续问道:“贵村如何运炭?” 听到这里,佟德全振奋精神,仔细酝酿措辞来。 事实上,这才是他赶来的主要原因。 转运使别称“漕使”,掌管的正是一路的财赋大权,监察之事反而还在其次。对方上来先确认本寨的营生,接着又问运输手段,行家一听便知是个懂得实干事务的清官能吏。 “回大人,本村地处圣山县城和安西城的中段,主要靠牛马车拉送。”佟德全想了想,决定有问才答,不多话。 邢阳生回身望着山道一侧的悬崖,看着下方浩荡奔涌的伏龙河水,沉吟道:“一辆牛车,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千斤左右的运量,拉到城里得一整天,费时费力,效率还低。咱们脚下这伏龙河要是能好好疏浚一番,圣山县和安西城倒是能连通起来了。” 佟德全按捺着内心的喜悦,试探道:“大人英明!其实,草民也多次动过这个脑筋,奈何人力终有穷尽时,这一段伏龙河太过凶险,浅滩礁石极多,行船的危险太大了,无法发展水运,确实可惜。” 邢阳生点头不止,表示赞同。片刻后,他笑道:“佟寨主的心愿,本官已经知晓。以后有机会再详聊。” 佟德全见他要走,忙道:“大人,此事虽是利在千秋的大功德,但终究需要长远规划。草民此来,的确也存了这个私心,不过主要目的还是想请您过府一叙,让我们这些盼望清官的小老百姓尽一尽地主之谊。” 邢阳生看了游离一眼,笑道:“那就叨扰了。” 佟德全大喜,当即与一众族老坐上牛车,在前引路。 在与游离返回马车时,邢阳生一改先前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嘻嘻道:“老弟莫生气,我这不是实在好奇那堡寨内的情形么?你们就辛苦一下,助我考察考察民情。” 这般毫无官气的神情语气,只看得旁边的骑兵侧目连连。 游离有心顾着他面子,只得面无表情地颔首同意。 其后,整队车马便浩浩荡荡地进了雁过山麓的佟家堡。 —————————— 雁过山山腰处的某个临崖巨松上,范厘盘腿而坐,一边剥着松子,一边将新鲜的松子递给斜靠树枝的刘在。 他看了一眼山下的车马队伍,一时无语:“我说前辈,您这师弟也太没眼力见了吧?这是上赶着送人头吗?” 刘在嚼着清香而苦涩的松子,老神在在道:“我看这你就是冤枉人了。以我的了解,会作出这么个作死决定的,十有八九是那邢阳生。这家伙天生自带霉运。最典型的的就是当年的科举殿试,明明春闱会试得了第一名,偏偏在殿试策论时出现口误,导致连丢状元、榜眼之名,最终只中了个探花,被我嘲笑好几年了。” 范厘对这种八卦丝毫不感兴趣,提醒道:“他们进入山洞内的内寨了。” 刘在双手枕头,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浮云,闭上了双眼:“连续追踪好几天了,又给你守夜,犯困了,我先睡会儿。” 范厘腹诽道:“自家师弟羊入虎口了,亏你还睡得着,心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