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沿麦仓巷回返至热闹的伏龙街,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边走边揣测着先前那个黝黑汉子的身份,观其言行,似乎对自己的试探大过敌意,看样子极有可能是蹲守在这里的探子? 游离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头光景,试图理清纷乱的头绪。 “考虑到时局纷乱,而大山哥的行踪又透露出一丝诡异,很有必要深入探查一番。另外,既然那人有可能是盯梢的探子,那我做戏还是要做全套,先去尚武坊转一圈好了。” 打定主意,他便故作轻松态,边走边逛,同时思考着一个更紧迫的问题——身上盘缠不多了。 “怎么总觉得最近运气很背呢?说好的气运之身、财运附体呢?”游离禁不住自嘲一句,恨不得大吼一声,“老天爷,若我真是个天选之子,那你倒是证明给我看看啊,比如,凭空吹来一阵大风,刮点钱来啥的。” 想着想着,他当真就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可惜除了阴沉沉的乌云,再无别物。 不过,在收回视线时,他无意间瞥见了旁边一个二层楼高的店铺牌匾,上面写着:“杨记药铺”。 杨记药铺? 游离突然灵光一闪,不会就是安化镇上杨员外家的药铺吧?我记得蔡三说过,他的药材生意越做越大,在安西城也有店面和产业。 “正好身上还有些药材,都是老爹打猎时顺便采的,卖掉一些也好。” 于是,他转身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有一股浓烈的药材味道扑鼻而来。一个年轻伙计立即迎了上来,笑着问道: “客官,买药还是问诊?” 游离四下看看,回道:“不买药,也不问诊,我想问问贵店收不收药材?” 那伙计闻言,满脸怪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狐疑道: “本店长年收买各色药材,你有什么药材?” 游离无视了他的态度,淡淡道:“你能做主吗?” 伙计闻言,微微皱眉道: “我家老爷正在后堂坐诊,现在不太方便出来。我看客官既没有随身携带包袱,外间也没有车马,就光光的一个人来,不让我们先看看药材,还怎么谈收购的事呢?” 游离微微一笑,右手从腰际一抹而过,手中便多出了一个寒玉匣。 伙计目瞪口呆,愣了半晌,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着才不过十岁左右的少年,原来是个仙师? 随即,他眼睛发亮,然后低头哈腰地赔罪道: “原来是仙师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仙师恕罪则个。” 游离摆摆手,表现得不甚在意,只问道: “这里面是两株五十年以上的箐萱草,你们可以安排人鉴定一下。” 伙计闻言,一口应下,当即抱着玉匣转身跑进后堂。 不多久,便有一位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富态中年人,脚下生风地走了出来。 游离眯眯眼,认出此人正是杨记药铺的老板杨伯才。 杨伯才同样一愣,然后喜眉笑眼道: “稀客稀客!原来是游公子,一年未见,真是越发英挺出尘了。” 游离抱拳道:“杨老板生意兴隆!” 寒暄毕,各各落座,杨伯才一边亲手煮茶,一边笑道: “我就说是谁这么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两株菁萱草——这可是调理脏腑的好东西啊。没想到是你,那就不奇怪了。咱们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老哥也不诓你,作价二百二十两,如何?” 菁萱草是炼制萱露丸的必备药材。萱露丸是一种清心凝神的丹药,能有效地缓解人的心神疲敝,同时有一定的滋养魂魄的功效,是炼丹师、符咒师、炼器师等从事外术修炼、需要长期耗费心神的修士的必备品。 不过,菁萱草只是辅助药材,并非主药,且五十年植龄在修行界十分常见,价格大概在十八灵左右,并不贵;但在世俗界,则是典型的上等药材了。 游离虽然并不清楚菁萱草在世俗界的具体价位,但心里还是大致有个预估的,五十年的植龄应该在二百两左右,对方多给出二十两,而且完全无视年龄上存在的“代差”,直接以“老哥”自居,示好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游离笑道:“成交。对了,我多时不见秦乐心了,他最近可好?” 杨伯才递来一杯热茶,笑道: “秦家真是人兴家发,你听说了吧?秦家老祖——就是朝山镇的土地爷——似乎立了什么大功,咱安化镇也要纳于他老人家的护佑之下了。” 我当然知道那位土地爷了,那大功我也参与了啊!游离暗暗吐槽了一句,故作惊讶道: “勇毅公升官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咱安化镇也有神祇护佑了!” “可不是!游公子你与乐心少爷本就熟识,不妨多走动,咱们这些沾点亲带点故的朋友,也跟着沾光!” 随后,杨伯才又问道:“对了,游公子这次来安西城,是来办事的?” 游离点点头,见时机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地问道: “想必杨老板也多少听说过,我还有个兄长流落在外,失去音信多年。前些日子,我爹托人打探到了一点消息,得知他可能在安西城里讨生活。这次来,就是想碰碰运气。” 杨伯才面露恍然,慢慢呷了一口热茶,叹道: “这事我听老史说起过。唉,两国交战,百姓遭殃,多少百姓像你们家一样,流离失所,骨肉分离!如今局势总算稳定下来了,希望明年的和谈能有个实质性的结果吧。” 游离同样喝了一口茶,直觉茶浓而酽,酸涩的味道就像边境人烈如马的性子,桀骜不驯,许久才显出无穷的余味来。 “我初来乍到,对安西城还不熟悉,不知道杨老板听说过保安镖局没有?” 杨伯才添置木炭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说道: “当然听过。安西城四大镖局,只有保安镖局设在了麦仓巷,其余三家则将堂口设在了尚武坊。” 尚武坊果然有镖局?看来先前见到的那个黝黑汉子,并没有撒谎。 见游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伯才将炭盆中的火拨亮,试探道: “你那个哥哥,难道就在保安镖局做事?” 游离早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大方承认道: “是的。我刚刚去了一趟,敲门却无人应,问了街坊,都说镖局已经一个月没人进出了。” 见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游离心里一沉,忙问道: “杨老板,难道保安镖局出什么事了?” 杨伯才犹豫了片刻,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道: “今年以来,我这家分店的生意还可以。这不是听说两国要罢兵结盟嘛,所以就想预先打通与匈奴巨石城的商路,而保安镖局的主要走镖路线恰好是过境往西的商贸线,所以两个月前我们店就下了一笔镖单,往巨石城贩运一些药材……” “后来呢?” 杨伯才苦笑道: “大约一个月前,我还见到了他们的佟镖头,说我们药铺的那支镖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当时还暗自庆幸,觉得运气不错。谁知过了几天再去,镖局已是大门紧闭,贴上封条了。” “封条?”游离觉得疑惑,“我刚刚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封条呀?” 杨伯才摇摇头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如果你失散的哥哥真是在保安镖局讨生活的话,这会儿的情况恐怕不是很乐观了。” 此时的游离,倒是不担心兄长的安危,因为周城隍说得很分明,游大山不但活着,而且已经去了宣州,现在看来,去避风头的可能性不小。 难道保安镖局犯了什么事了? 于是,他又问道: “杨老板,现如今两国的边境商贸政策是怎样的?” “两国经过前后十多年数十次的大小战争,都已经伤筋动骨了,重修旧好是大势所趋。加上边境民生凋敝,所以就先有限度地放开了商贸路线,在茶叶、丝绸、瓷器、药材等日用品上互通有无,但是像粮食、矿石等战略物资还是严格禁止通商的。” 杨伯才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这阵子也稍稍调查了一些保安镖局的背景,得知这家镖局的两位镖头,一个是江湖颇有名气的武师,还有一位则是受伤退伍的士兵,这次负责押镖的便是后者。我自己琢磨了一下,估计镖局是想让其负责与沿途各个关卡的守军打交道,然而说不定正是他这种出身‘优势’,到了匈奴那边反而成了劣势。” 游离觉得这个分析不无道理,但还是缺乏确切的消息,于是以商量的语气说道: “我想办法走一走道正司的门路,保安镖局那边,还请杨老板继续探查,若有收获,定有厚谢。” 杨伯才摆摆手,笑道: “在这件事上,我们的诉求是一样的,不必这么见外。出门在外,又是老乡,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随后,游离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叠银票,四张面值五十两的,还有两张面值十两,收入佩囊之中,拜别而出。 游离离开不久后,杨伯才正在收拾茶具,伙计又从前铺跑进来道: “老爷,有人求见,他自称是机宜司的人。” “机宜司?”杨伯才面色一沉。 机宜司是安西边军的谍报机构,直属大都督府,主要负责边境的军要机密,收集匈奴敌军的相关情报,如今权限进一步扩大,开始负责搜查安西州境内渗透进来的敌国探子,是普通人都要闻风丧胆的军方爪牙。 伙计离去得令出去后,杨伯才看着还在沸腾的火炉,苦笑道:“这下可好,都不需要重新生火了。” 片刻后,伙计便领着一位身穿灰色直裰的汉子走了进来。 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迅速扫视了室内,直勾勾地盯着杨伯才问道: “刚刚那个小道士,与你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