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县到金陵若寻常速度赶路又停歇,二百多里地,约摸要一日功夫,若有妇孺老人,歇息时间多些,那就要另算了。 剑老这等花甲老人虽年迈,但身子骨不是一般年轻武夫能比,按理说快马兼程,从墨县到金陵估摸也不用一日。可问题就在于,剑老头一遭出天水山庄,业务随从同行,耗费时间可想而知了。 等剑老到了金陵城早已深夜,守城的将士看到一人一马都疲惫不堪,马一看就是好马,人这般年迈怎会这般赶路来金陵城。 剑老掏出了墨家牌子,守城将士自然认得,又象征性核对了身份,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也就放行。 金陵城夜里不让骑马,遇到巡城司的人也会惹不少麻烦。剑老只得牵着疲惫骏马捧着牛皮地图在偌大的金陵城寻找要去的地方,他要去的不是金陵王府,而是西地城主仲西侯在金陵城的府邸。 又耗费了得有一个多时辰,怕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也该鱼肚白的时候,他到了目的地。 轻扣门扉,守门老头儿揉着惺忪睡眼问:“这般夜深,敢问哪位贵客临门啊?” 剑老也知半夜造访,是扰了他人清梦,也是无礼。 他声恭敬,道:“老丈,可能通报侯爷一句,门外老汉唤作剑老。” 一听是来找自家主人的,这般深夜,守门老头儿可不愿去打扰自家主人,正要应付几句打发,门外来人继续开口了。 “老丈莫怕,侯爷若听到是老汉是剑老,不会责怪。我这儿有几两碎银,老丈开门后拿去给家里人添点信宜买些酒食。” 这看门老头儿一听有碎银子拿,眼睛放光,瞌睡虫也被掐死。可他还是没去开门,毕竟深夜。 剑老自知深夜让看门老头儿开门实在不妥,随后道:“老丈不如天亮后帮忙传话,老汉就在门外等候。” 剑老将马栓在了一旁树上,自己则蜷缩在大门角落准备就这般歇息一晚。可才过了一炷香不到时间,朱漆大门被人自内打开。 只见仲西侯披了件衣裳提着油灯站在了门槛后边,一见剑老这般模样,不由觉得纳闷,随后赶紧将他迎进了门。 剑老本打算同仲西侯将话说尽,可这黑脸汉子死活要剑老先去厢房歇息,执拗不过,只得客随主便。 兴许是赶路辛劳,老骨头熬不住这等苦,原本卯时醒来的生物钟硬生生到了巳时太阳高照才醒来。 推开屋门,喊了个丫鬟劳烦她带自己去了仲西侯地方。 仲西侯这会儿在书房看着信,这些信都是西地寄来,先到了曲天琴手上,又经诡王看过后筛选出来后才递到仲西侯地方。 好是奇怪,西蛮那帮野人是不是侵扰就罢了,可奇怪的是最近在奥西斯沙漠横行的沙匪却是有趣。扎老在信里头也猜测这伙沙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还配有军弩,或是北齐的边军。 北齐的那帮家伙怎的会突然来惹事,这有些反常,平时欠收拾的那些不是西蛮的人就是流窜沙匪。 仲西侯正思索,门被人叩响,他想也不用想,来人定是剑老。将信件都收起来后也便应了声,让剑老自行推门进来便可。 剑老推开了门,迈过门槛向仲西侯作揖,仲西侯也是自太师椅上站起,抱拳还礼。 “剑老怎的会深夜到金陵城?” 剑老笑了笑,随后道:“老头儿还以为仲城主会先问怎的不是先去紫禁城,而是来了你的府邸叨扰。” 仲西侯哈哈一笑,道:“哪来的叨扰,剑老这样的前辈会来,蓬荜生辉。日后剑老若去了西地,那才能好好招待。” 剑老也是连连点头,乐呵呵,也不准备再客套什么,直奔主题道:“仲城主,老头儿这次出来有不少事要做,就直接说事了。” 仲西侯将剑老请到了茶桌地方,可惜这黑脸汉子手笨,怎的也没法像藏嫣那般动作优雅。剑老是看不下去了,示意仲西侯同自己换个座位,自己坐到了主位,开始娴熟煮茶。 这期间剑老也是连连点头,称赞这有年份的老白茶味香色纯,自己今日有口福。 喝了杯茶,剑老终于开始说事,道:“仲城主,可是知道你那小师弟是什么人物?” 仲西侯好奇,他还不曾问这剑老同白云仙子什么关系,这剑老就先问自己可知道萦如歌什么来头。仲西侯面带微笑,有那么些阴险,问:“小师弟自然是白云仙子的后人,剑老会有白云剑术,那敢问剑老同小师弟,什么关系?” 仲西侯这一棋反将,剑老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随后道:“今日来寻仲城主,自然是准备开了天窗说话。不瞒仲城主,白云仙子,是老头儿我的亲女儿,那萦如歌同我什么关系,仲城主自也该明白了。” 这答案倒是仲西侯始料不及的,可随后想想,也就都明白了过来。他曾以为是师尊颜啸将萦如歌从墨家带离,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墨家的人将小师弟送出了墨家。 “那侯爷可知萦如歌是何身份?” 仲西侯呵呵一笑,也是觉得有趣,都说了打开天窗,剑老还这般说话,也是令人无奈。仲西侯抿了口茶,道:“白云仙子后人,师尊颜啸关门弟子,暮寒楼驭鬼尊者,还有,无人知晓的墨家另一位少主。” 说出最后那句,仲西侯眼中的光直射剑老,剑老一听,也是不由一愣。可随后,剑老也是哈哈大笑,喝了口茶,可因为刚笑过,茶汤入口,不由连呛几声,缓了片刻才舒服过来。 “看来仲城主同萦如歌这师兄弟感情,当真是不差,否则怎会知道这等秘密。” 仲西侯只是无奈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时至今日,这小师弟都还不曾喊过我一声师兄。有一件事,的确不明,小师弟这般天资,说句过的,怕是墨茗这现在的少庄主,不,现在的掌剑人才是。怕是墨茗也比不过我这小师弟,可这么个妖孽怪才,墨家怎舍得将他送离墨家?” 听到仲西侯这般问,剑老眼中满是无奈,随后声苦涩道:“若主母不把小如歌送离墨家,那小如歌面对的,只有一死啊。” 仲西侯立马-眼神冷峻,眉头微皱,问:“为何?” 剑老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喝了口茶,随后道:“墨家自古以来一直有个秘密,每一代都会出生一对双生子,而江湖上的人,却只见过一人。” “因为另一人,出生已经成了祭品?”第八书库 知道剑老不好往下开口,仲西侯替他将话说出。可随后仲西侯实在是不明白,问:“即便墨家掌剑人只能有一人,那另一人若是影子,不也是一种选择?为何,偏偏要才出生就要这娃娃去死?” 剑老一脸苦涩,开口声音已经颤抖,听他道:“仲城主,你可想过,我墨家家主,或是一位又一位的先祖,哪位不是天资卓绝,风流人物。茗儿虽说也算人中龙凤,但同他的先辈相比,无异于骏马同野驴。” “这,就是因为萦如歌还活着?” 剑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仲西侯一头雾水,好在剑老解释了,听他道:“若小如歌出生时候就没了,茗儿也会同他父亲一般,风云一世。可二十多年过去了,纵然小如歌现在死了,茗儿还是原先那个茗儿,不会有改。内中缘由,涉及墨家秘密,也就不好同仲城主多说了。” 仲西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后问:“那剑老今日来寻,所为何事?” 剑老这时候却是站起双手抱拳,下一刻准备跪下,仲西侯一瞥,也无动作。可不知为何,门窗未开的室内,突然风起,任是剑老如何催力,总有一股阻力令他无法下跪。 “剑老辈分胜过我义父,若是真的跪下,当真折我仲西侯的寿。若与小师弟相关,但说无妨。” 剑老想跪跪不下,只得作罢,又坐回了位子。 “仲城主,小如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自己的一半炁源塞入了茗儿体内。他这舍身,算是还了墨家生他恩情。剑老求仲城主的事情,若日后小如歌还想着以命相护墨家,务必阻止。” 仲西侯惊讶于人的炁源竟还能剥离,还能为他人所用。他就更不明白了,剑老为墨家人,想来他对墨家的忠诚无须言说。可为何萦如歌想护着墨家,却要他去阻止? “仲城主或许奇怪,本该是对墨家有利的事,为何我这老头儿却硬是要将这往外赶。小如歌做的已经够多了,他该去享受自己的人生,不该因为什么狗屁血浓于水还要为此拼命。” 仲西侯有扶额头,也是叹气,道:“也罢,既然师出同门,孤自然会护着他。还敢问,剑老这次出行,总不会是为了这么一句承诺吧?” 剑老哈哈大笑,随后道:“自然不是,过了晌午,老头儿还得去紫禁城,去寻世子殿下,说些事情。” “哦,如此么?”仲西侯又抿了口茶,想问又觉得不妥,犹豫再三,最后作罢,继续道,“剑老此番目的,我也就不问了。只是一句,人生在世,活着才有资格去做一些事情。” 剑老神色不改,却只是连连道“喝茶,喝茶”。 随后的时间,多是剑老在问仲西侯关乎萦如歌的事情,仲西侯将所知的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自然只字不提。这老爷子听到开心的,例如萦如歌意气奋发,或相好秦月儿等等,是哈哈大笑。可听到萦如歌在西地受了重伤,又听萦如歌化名令狐长空在外挑战九死一生等等,也是皱眉。 用过了午膳,剑老牵着精神不同昨夜的骏马告辞离去。 诡王问仲西侯:“侯爷,这墨家人好似不同寻常。” 仲西侯点了点头,随后道:“是否不同寻常倒也无关紧要,孤好奇,剑老今日为何未出杀手?” 诡王眉头微蹙,问:“奴家不曾感受到杀意,侯爷为何会这般说?” 仲西侯哈哈笑,随后道:“剑老的修为像是鸿蒙一两重,若只是如此,倒也平平。可若,他同孤一般,这修为只是表象,若他真的下了杀手,孤也会头疼了。” “冒昧一问,这墨家人同侯爷谈了什么?” “也是有趣,深入来访,竟只是问了些同小师弟相关的。你说,若他只是来说这些的,会这般重视么?也不做多想,既然这剑老表达了心意,孤自然会兑现承诺。” 仲西侯不再多说,诡王也就不去多问,随后二人去了书房,谈论西地同临城的情况。 剑老出了仲西侯的宅子,骑着马去了紫禁城,这墨家的牌子也是好用,一路畅通,无人拦查。 进紫禁城虽时候简单,可等候朱谏男却是耗费了一整个下午时间,就连老白茶也换了两泡。等逐渐来时,也快到晚膳时间。 虽说身份差距颇大,可这金陵城的世子殿下对墨家这位老前辈还是恭敬万分。 “剑老今日怎的会突然来金陵城,若是早早说过,小王也好安排时间,不至于让剑老空等这般时间。” 剑老听到朱谏男这般说,心里觉得无趣,可表情依旧和蔼,声也恭敬,道:“老头儿突兀造访,还望世子殿下见谅才是。” 朱谏男微微一笑,开始倾倒煮的颜色开始变浅的茶渣,随后又令人自柜子里头取出了一个未刷油漆的红松木盒子。才打开这木盒子,一股如药又带清香的气味立马飘了出来。 剑老会喝点酒,可没那爱好,更多时候各种好茶,倒会令他如同酒鬼范瘾就是那么想喝上一口。如果能喝到第三泡的那杯,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朱谏男动作娴熟,很快滤了茶,随后这第一泡老白茶的茶香就充斥了整个屋子。朱谏男拨正一个杯子,倒上一杯,举起微微一抿,觉得浓度温热恰当,也是满意点了点头。随后他又拨正了一个杯子,倒上一杯,问在一侧的小雷:“你可要喝一杯?这是昱城那进的老茶,有银子也难买到。” 见雷牛不语,朱谏男微微叹气,随后用茶夹夹起那个已经倒好的杯子,将茶汤倒去。他又拨正了一个杯子,倒了约摸有八分满,随后推到剑老面前。 一些列动作剑老自然也看在眼中,可他人是酒瘾,这剑老却是茶瘾,他端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茶汤还稍稍有些烫口,味道倒是上佳,只是这第一泡茶茶性较强,若是能喝到第三泡茶,想来那回甘也会让满口腔都充斥茶香。 朱谏男将自己杯中茶喝得一干二净,随后又开始斟茶,他开口问:“不知剑老来王府,所为何事啊?” 说归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杯子,可虽然盯着,茶还是满的溢了出来。 剑老也不说话,还是那般一口一口喝着茶,直到最后一口喝尽了,才放下杯子。按年纪剑老是长辈,可朱谏男是金陵王世子,身份自然更为尊贵。剑老左手作拳,正要轻扣茶桌,可手指背还未触碰到茶桌,他就停顿了下来。 随后剑老直接将茶杯翻转,放在了茶桌上。 剑老砸吧砸吧了嘴,好茶就是不够喝,可毕竟自己不是来喝茶的。来金陵城的路途因为疲惫不曾多想,到了仲西侯的府邸一番谈话后他改了主意。到金陵王府时候他意志不坚,可一下午一人饮茶足够他思考,他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剑老吁了口气,这一口气出,剑老气息外散,老态全无。 就听他声冰冷,道:“老头儿来金陵,为的,是杀了世子殿下。”